晨风徐徐,如指尖轻柔拂过发丝,仿佛蕴满不尽温情,却仍旧那般清冷。
残星点点,如灵动眼眸倔强注视,仿佛带着不尽留恋,却依然渐欲黯淡。
那个裹在微光之中的男子,巧妙避开八片华光流转的羽翼,便这般静静抱着怀中兀自昏厥的姚盈盈,默然坐在岑寂云端,仍旧看不清衣着面容。
东天欲晓,启明渐黯,原本便十分清新的晨之气息似乎又强了几分。虽然十分微弱,但那男子明显感觉到掌中柔弱无骨的玉手,轻轻颤动一下。
似伴着一声轻吁,周身微光散去,现出一个一袭黑袍,气度不凡的男子。虽然面上棱角分明,还有一只眼眸掩在斜刘海之后,看去颇为冷峻,但那沧桑面容之上还是现出明显欣慰神色。
他深深看了一眼怀中戴着鎏金面饰的女子,然后微微扬首,注视着东天之上不断变幻的斑驳虹霓。
微白,橙黄,绯红,当把这世间最壮烈的色彩全都据为己有之后,那抹云霞才终于心满意足般不再酝酿,而是从天际开始,将那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瑰丽恣意泼洒挥霍,转瞬便把半张天幕染成绮丽金红。
下一刻,带着红尘万众对光明的不尽希冀,那轮红日,终于在遥远天际探出头来,恍若最娇羞的女子,涨红着脸蛋,那般小心翼翼地优柔爬升。
那个男子屏息凝视,眼眸面庞,尽被蓬勃天光染成绚烂金红,仿佛一颗心也正随着那娇羞红日冉冉而升。
直到,璀璨光焰猝然涨起,从那赤红圆球之上恢弘桀骜地喷薄而出,顷刻将天地万物尽数笼罩。
那女子鎏金面饰映着蓬勃天光,竟也毫不示弱般腾起浓烈光焰,瞬间吞没二人身影,那片云霞,亦仿佛得到天际红日分外荣宠般,沐着夺目光华变得瑰丽夺目,不可逼视。
那一刻,碧落在光焰之中历炼,红尘在华彩之中洗礼。
那一刻,黎明在希冀之中欢呼,寒夜在绝望之中溃散。
天地之间,万千事物俱都失去色彩,只余一轮蓬勃朝阳,沐着天光赤焰,桀然而升,感受着红尘万众的不尽虔诚。
远方炊烟渐起,刚从睡梦中苏醒的人们,似乎并未觉得今日朝霞璀璨得有些诡异,一如往常般满怀希冀地迎接崭新一天的到来。
天际霞光渐退,清风徐徐,轻抚衣衫秀发,那个昏厥中的女子轻噫一声,如水明眸缓缓张开。
“你终于醒了!”那冷峻男子面露喜色,望着怀中女子轻声呼唤,“盈盈……”
似微微怔了一下,姚盈盈眸中迟疑神色一闪而逝,随即蕴满无限柔情,对着身畔男子,那般温柔地恬然微笑。
“为什么我每次受伤昏迷,醒来时看到的都是你……”
华光闪处,背后羽翼缓缓消散,那个平日里飒爽干练的女子,此刻却并未起身,只是静静倚着坚实而温暖的怀抱,那般深情地望着他。
“我不想你受伤……”
男子笑意更浓,轻抚她腮边飘逸发丝,温柔说道。
“你如此待我,博……”
姚盈盈明眸流转,虽看不见表情,却也蕴着不尽温婉。
“若是我有什么不测,你也会一般赶来,你我之间,何必说这些客气话……”
晨风旖旎,轻轻拨弄依旧泛着几分红晕的残霞,仿佛带着不尽柔情。就连那半空红日,似也有意收起桀骜光芒,变得温婉柔和许多。
便这般静静注视许久,男子缓缓俯下面庞,动作那般轻柔优雅,姚盈盈也顺从地缓缓闭上双目,腮边裸露处泛起隐隐红晕。
“金翼使——”华光闪处,身后云端现出两个单膝跪倒的白衣女子,正是那日为犀玉炎冰疗伤的馥春和琳儿。
二人甫一现身,便欲进言,看来情况颇为紧急,不过看到眼前情景都是一怔,随即干咳一声,对那男子施礼道:“欧阳先生!”
姚盈盈倒还好,只是迅速离开男子怀抱,来到二人身前,因为带着面饰,也看不出面上表情。那欧阳博却明显狼狈许多,虽然转过身去兀自望天强作镇定,但那原本冷峻的面庞之上透出明显慌乱神色,连手都不知放在那里了。
“馥春,琳儿,你们能够生还真是太好了!那****不得已动用御神赐给我的至宝红莲业火,不料修为不足,致成如此惨祸,我以命赎罪也就罢了,若是还连累两位妹妹,那真是百死难赎了……”
仿佛换了个人般,姚盈盈眸中哪还有半分惊惶抑或温柔神色,当下紧握两人玉手,拳拳说着,话到最后,竟然哽咽不已,明眸之中更是泪光闪闪,已然哭了出来。
“姐姐莫要自责,此番御神有命,势必不可让冰辰落入他人之手,我们二人便是以身殉国又有何憾!”
“是啊,我相信那些死去的勇士也是支持姐姐这么做的!”
那姚盈盈啜泣稍止,当下长叹一声,转过身去,娇躯之上似蕴满不尽落寞悲恸。
“姐姐!”
“何事?”
“慕容珊珊失踪了……”
“什么?”
“我二人苏醒之后便四处寻找姐姐,昨夜御神忽然传音说姐姐在此,并告知我二人那慕容珊珊已由雪王宫中逃出,命我等七日之内务必将其找回。”
“我知道了,此事关系重大,我和馥春分头寻找线索,琳儿速回本部调兵来援,不论结果如何,三日之后在银城之中汇合!”
“是!”
二人应声施礼,然后幽白倩影凭空消散,只余姚盈盈兀自望着北方天地间从容舞动的雪幕,怔怔出神。
“那御神莫不是活了几万年老糊涂了,竟让你以三千年修为驾驭红莲火!”
欧阳博缓缓走到身边,与她并肩而立,言语中带着明显的愤怒。
“博,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是不可对御神无礼……”
姚盈盈目光深邃,凝着男子伟岸身影,幽幽说道。
“……”
“博,那****酿成惨祸,还连累了辰弟,你会不会怪我……”
“你的心意我还不明白么,何况,冰辰此时已经无碍。”
“当真?那身负三万年修行的紫翎儿尚且敌不过红莲之力,辰弟竟然……”
“我也不曾想到,他的‘问天三式’竟然达到了御天命的境界……”
“竟然是公孙无双穷尽毕生心血都无法参透的‘天命·御天行’么?”
“我早说过我这师弟天纵奇才,前途不可限量!可惜……”
“可惜什么?”
“可惜被你们那个老糊涂的御神看扁了,那慕容珊珊是什么东西,竟然想让我师弟娶她!”
姚盈盈听到欧阳博义愤填膺般的话语,不禁“噗嗤”一笑,带着不尽娇媚,万种风姿,撒娇般嗔了他一眼道:“你这话虽然大不敬,倒也说到我心里了,那慕容珊珊性情古怪不说,还奇丑无比,也不知御神赏识她哪里,竟然硬要许给辰弟。”
说着伸出白皙玉手,轻轻放在一脸不屑的欧阳博肩头,柔声道:“你也不必太在意,你师弟是什么脾气你还不知道么,谁能逼他做什么自己不喜欢做的事。”
欧阳博缓缓转头,四目相对,蕴满不尽柔情,那一黑一白两个身影,便在这清风流云之间,静静拥抱。
银城之内,上宾驿中。
一袭白衣若雪的犀玉炎冰默然立在窗前,玉手优然轻抚窗棂,看去颇为随意的一个动作,似也流露出不尽风华,一双明眸透过漫天雪幕,凝视着远方不知名处,不知是不是映着天边残霞的缘故,眉心处淡蓝垂饰似有光焰不住跃动。
“你也觉得今日的霞光有些特别么?”
犀玉炎冰颇为意外地转过头,看着不知何时来到窗外的冰辰,那个男子依旧一脸落寞神情,此刻正斜倚着栏杆,举着自己的酒袋仰头喝着。
他竟然会主动开口么?看来的确是有了酒,这个男子便好相与了。
“你这般喝了一夜不会头疼么?”
“会啊,不过头疼了这儿就不疼了……”那个男子一手举着酒袋,另一手捂着心口,幽幽说道,“而且啊,告诉你个秘密,只有酒醒之后才会疼,这样一直喝是不会的。”
晨风清凉,映着晨曦的雪帘优柔拂动,那女子注视着面前落寞身影,明眸中似有黯然神色一闪而逝。
他这般喝了一夜也不见醉意,却要当作自己已经醉了么?
“不知为何,我觉得方才霞光,与前几日那古怪烈焰有些相似。”
“也许这世间相似的事物本就很多,就像你和姐姐也很相似。”
犀玉炎冰娇躯一震,明眸之中似有光华掠过,深深看了一眼依旧仰头饮酒的男子,然后掌间青芒泛起,方才还握在冰辰手中的酒袋凭空出现,她也不说话,仰起头一连喝了几大口。
冰辰无端被夺了酒袋也不生气,倚着栏杆凝望红日飞雪,竟似真的醉了般露出些许陶醉表情。
“我想告诉你一件事。”
“什么?”
“自十万年前极乐界莫名消失,众生超脱轮回以新法则孕育生息之后,这世上便不再有相似之人了。”
“因为没有魂魄转生,便不存在同一魂魄孕出相同样貌之事么?”
“是。”
“若当真没有轮回,肉身灭后,魂魄凭空消失了不成?”
“我等以新法则孕育之人是没有魂魄的,至于极乐界消失后的最后一批魂魄,没有人知道他们究竟去了哪里?”
“这样的话你会相信?”
“恩师尊长都是这般教导,为何不信?”
“若按这般说法,为何上古术法技艺沿袭至今,仍可修炼?为何勾魂夺魄一类咒法可以杀人?为何还魂之术尚在,起死回生之事犹存?”
“你若这般怀疑,为何不亲历躬为,以身求证?”
飞雪簌簌飘落,偌大的上宾驿忽然安静下来,那古怪的一男一女便这般默然对视着,谁也不再言语。
不知过了多久,冰辰轻轻吁出一口白气,一双眸静静看着面前飞雪在那水汽之中慢慢消融,化作几滴细小水珠,倏然落到脚边青石上。伴着“叮咚”轻响,那原本带了些执着的面容再次回复漠然。
“你说得对,我也没有勇气去质疑什么,因为师父说姐姐仍有望复生,所以再见她一面之前我是不敢去冒险的……”
“昨夜你还对我百般防备,现在便说了这许多心里话么?”犀玉炎冰缓缓走出房门,把那银白酒袋递到冰辰面前。
“我知道眼下你不是敌人。”冰辰接过酒袋,缓缓举起,遮住朝阳,然后转头看着地上长长阴影,幽幽道,“而且在这张脸面前我是冷漠不起来的……”
一语尽时,那男子似乎十分决然般又喝了一大口酒,然后把酒袋一丢,转身离去。
“不过我也不会相信你……”
“自从他们亲手杀了姐姐之后,我便不再相信任何人……”
犀玉炎冰怅然凝望着萧然而去的单薄背影,若有所失般久久伫立,晨曦透过镂空墙垣洒进回廊,那个落寞身影时而明亮,时而幽暗,便那般孤独而决然地渐渐远去,她望着青石之上时隐时现的长影,下意识把手中酒袋握得更紧了。
“祭司大人!”
“什么事?”
“城主说琼光会在即,今日她将按例主持城宴,宴请全城百姓,请长祭司和您的朋友暂居馆驿之中,明日她自当来为二位接风。”
“知道了,你去禀明城主,有劳她费心惦念,炎冰感念之至,我也自然知道这城宴的规矩,不会擅自离开馆驿,请她放心。”
“是,小人告退!”
犀玉炎冰在偌大庭院中默然伫立许久,然后轻扬玉手,接住一片悠然飘落的雪花,青辉流转,那雪非但没有消融,反而渐渐放大,最后幻成一只圣洁灵动的玉蝴蝶,剔透双翼挥动之时,还伴着晶莹玉屑轻柔舞动,绕着娇躯优雅环过两圈之后,缓缓没入北天之上无边飞雪。
“不再相信任何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