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华掀着帘子的一角,凝视着云自在王,手腕一翻,碎邪金已握在手中,但手上忽然一紧,却是非云按住他的手,沉声道?不要冒险出手,你的目标不是他。”
那肩舆本已抬了过去,但云自在王却好像能感受到莲华的杀气一般,猛地回头,两道锐利如电的目光向莲华这边直射过来。
莲华立刻放下帘子,转开头避免与他的目光相触。
云自在王微微一笑,转头问身边的近侍?那边的马车里,是什么人?”
近侍过去问了一下,回道“禀法王,那几辆马车中是前来为您祝寿的歌舞团,正要送往您的宫中。”
“是这样啊……”云自在王轻轻叹了口气野也罢。”
云自在王的銮驾仪从全部过去后,路上又恢复了熙来攘往,马车继续向城南的王宫驰去。
云自在王走进自己的宫殿。
虽是午后,他的宫殿里却暗得有如深夜,灯光昏昧,罗幕重重,且充满了一种诡异的甜香。
“蘼蘼,你在哪里?蘼蘼?”甫踏入殿中,云自在王已急切呼唤起来。
水声哗啦啦一响,殿角一个用鲜花装饰的大理石水池里,站起一个全身湿漉漉的女子,踩着石阶一步步走了上来。
她挽着尖尖的双髻,一些散落的黑发披在象牙般雪白圆润的肩头。她长了一张极为甜美的娃娃脸,眸如点漆,唇若涂朱,清凉的泉水自她全身不断流下,使得她穿的一件鲜红丝袍紧紧贴在了云自在王温柔地抚摸着她冰凉光滑、犹如上好白瓷的脸,柔声道野对不起,我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你可寂寞了?”
蘼蘼抬头望向他,依旧只是喃喃野辉……旒辉……”
云自在王宠溺地笑了笑,将她抱到软榻上,亲手为她擦干头发,蘼蘼一动不动,就好像泥娃娃一样,半晌,慢慢转过头去,怔怔地看着云自在王。
“蘼蘼,你是不是饿了?”
蘼蘼不答,只是伸出自己白嫩嫩的小手,抓住云自在王的手,凑到自己的嘴边。
她的牙齿细白,殷红的舌头轻舔着他的指尖,随即狠狠咬了下去。
云自在王的手微微一颤,指尖涌出了鲜血,蘼蘼用力吸吮着,苍白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但她那双美丽的眼眸里却有晶莹的泪水,止不住地流下。
“蘼蘼,没有关系的,不要哭。”云自在王微笑着为她拭去泪水,听着她含混不清地呼唤着自己的名字,柔声道:“只要你还在我身边,只要你还记得我的名字,我就很满足了,所以,请你不要哭泣。”
云自在王细心地为蘼蘼盖好薄毯,在她玉石般光洁的额上轻轻一吻野乖,休息一会儿吧。”
蘼蘼像一具精致的人偶般静静躺在那里,眼睛却睁得大大的,空空洞洞地望着头顶上方。
云自在王起身想离开,却被什么牵了一下,低头一看,却是蘼蘼那纤细的手指,不知何时已揪住了自己的一片衣角。
死死抓紧,扯也扯不开。
“蘼蘼。”云自在王如受重击,哽咽着唤了一声,将她僵冷的手身上,勾勒出纤美动人的曲线。
云自在王大步走了过去,一把将她揽入怀里野蘼蘼。”蘼蘼乖顺地偎依着他,目光却没有焦点,直视着前方,茫然妖道野旒辉……”
握在掌中:“你放心,我再也不会离开你了,你不要害怕……”
蘼蘼面无表情,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或者……她到底还有没有思想。
蘼蘼是我的爱人。
爱人的意思,就是很爱很爱的人。
我第一次看见她时,她正站在自家的小院子里,踮起足尖,伸手去摘篱笆上那一朵开得高高的凌霄花。
我清楚地记得,她那天穿了身蜡染的蓝花布衣裙,细细的腰身,长长的辫子,宽大的衣袖滑落下来,露出白生生一段藕臂。她一手扶着篱笆借力,一手颤巍巍去够那朵艳红的新花。
可那竹篱已是脆旧不堪,承不住她的重量,摇晃了一阵,哗啦啦带着她就往外倒。
她惊呼一声,跟着跌了出去,回过神来时,人已在我怀里了。
她的脸儿绯红绯红,滚烫滚烫,手里捏了那朵凌霄花,仰着纯净美丽的脸儿看着我,目光交汇,一时竟无语。
我微笑着,轻轻将她手中的花朵取了过来野送给我好不好?”
她啊”了一声,从我怀中挣脱出来,后退了几步,又皱了皱眉,举起方才推过我的手看。
手上不知何时已染了满掌的血,殷红温热。
是我的血。
是啊,多年前的我,喜欢易装出游,干些惹是生非的勾当。那一日我遇到了几个所谓的正道术士,互不相容,激战起来,他们的法术与武功颇为厉害,虽然最后都死在我手下,但我也受了不轻的伤,在回綮松城的路上经过这个偏僻小镇时,我原是想猎食几个人类以补充体力的,却撞上了她。
其实魔族并非经常以人类为食,只有魔兽会觉得生吃人肉很美味,我们还是觉得一般的食物比较适合我们的胃口。但在特殊的情况下,比如说,受伤失血,急需补充能量时,年轻人类的血肉,对我们是很有帮助的。
而我,竟舍不得吃她。
所以我在向她微微一笑后,终于不支昏倒了。
没想到她那么善良,居然费了好大的劲儿把来历不明的我拖回家中,为我包扎伤口,灌服草药,悉心照顾我,直至我醒来。
她告诉我她叫蘼蘼,是个孤女,一直住在这个地方,过着清贫的日子。
我隐瞒了身份,只说是个浪迹江湖的游子,被强盗所伤。不知为什么,我还是说出了我的真实名字——旒辉。
这个名字其实没几个人知道,因为那时我已是云自在王,掌管綮松城的暗罗王族,但我却不知为什么,甘心留在这个小小的宅院里,陪伴着她。
是为了她那双明亮的剪水双瞳,还是她粉红甜美的笑脸?我只知道,宫中美女如云,却没有一个比得上她的澄澈纯净。
如果把她带回綮松城,她是不是还会有现在这样无邪的笑容?身为普通人类的她能适应魔族的宫廷生活吗?跟了我,她会不会后悔,会不会不快乐?
因为我的犹豫,我伤愈后没有马上把她带回去,而这个决定是我一生最后悔的事。
当我回綮松城安排好一切,再次回到小镇,准备迎接我的王妃时,一切已经晚了。
蘼蘼的家已经被焚毁了,那个种满了花草的小院子只剩一片瓦砾。
几经探听才知道,原来,是我杀的那几个术士的同门,追踪而至,蘼蘼坚持不肯说出我的去向,在被拷打得奄奄一息后,被指为妖女而活埋了。
我用颤抖的双手挖开了她的坟,因为怕她死后的冤灵出来作祟,她的四肢被他们用长长的铁钉死死钉在棺木中,且贴满了镇压的符咒。
也正因为如此,她尸身不腐,面色如生,只是那圆睁的双目没有了光彩,七窍都凝着暗黑的血块。
蘼蘼,是我不好,是我害了你。
我一颗颗拔出铁钉,把她抱出棺材,抚摸着她的头发,我的泪水止不住地流淌,魔族向来只流血,不流泪,我没想到自己也会有这样心碎的时候。
为什么要对你做这样残忍的事?你是那么善良,我情愿那些钉子钉入的是我的身体。
蘼蘼,你一定很痛很害怕吧?没关系,我会把你救活,你会一直陪在我身边的,我再也不会让你离开我。
在带走她之前,我杀了整个镇子的人为她殉葬,同时颁令下去,全力捕杀那群术士,我要他们,死得比我的蘼蘼惨上百倍。
我用了只有暗罗嫡系才会使用的返魂术把她唤醒,是的,她又活了,但她已经没有了过去的记忆,时时需要浸泡在我宫殿中的药池里,以及靠吸食我的鲜血来获得维系生命的力量。她不会笑,不会说话,唯一记得的,是我的名字。
“旒辉……”她只会说这两个字,但是,我已经感到很满足了。
那是她的爱人的名字,生生死死,她也记得这个名字。
是的,无论生死,你永远是我的爱人。
飞鸿殿。
情酣紫烟浮,妍暖春云渡。
伴着女子猫一般的娇吟,一只纤美无瑕的手颤抖着自红罗帐中伸出来,随即又被一只有力的手掌覆住,缩了回去。
夕阳斜照,已是近暮时分,轻怜蜜意,尤自缱绻。
“时候不早了,你……唔……”女子娇柔的语声响起,又忽然消失了。
过了会儿,一个有些懒洋洋、低沉而带着磁性的男人声音道院野好罢。”
一阵窸窣声后,帐幕掀开,夜迦随意披了件宽大的黑色丝袍,坐在床沿。他那深蓝色的长发披散下来,半遮着强壮的胸膛,女子自后偎依着他,留恋着他的体温。
夜迦轻轻抚摸着她白玉般的后背,邪魅地一笑“乖,给我倒杯酒来。”
女子披衣而起,取过榻前矮几上的酒樽,为夜迦斟满一盏琥珀美酒。
夜迦的手指轻挑着她松散的云髻,喝了一口酒,柔声道“你要不要也喝一点?”他的手臂环着女子的纤腰,将琉璃盏凑到她的朱唇边。
女子柔顺地低头欲饮,忽听门口传来银盆坠地的一声巨响,那个端水进来,准备侍候主子午睡后洗漱的宫女没想到自己会看到这一幕,惊得呆了野千苑城主……啊……”
女子不慌不忙地抬起头,果然是璎珞,那姣好的容颜尤带着三分春色,向吓得全身发抖的侍女笑了笑野你都看见了?”
侍女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不住磕头野奴婢什么也没看见,没看见,城主饶命啊!”
“你说,饶不饶她?”璎珞含笑问悠闲旁观的夜迦。
夜迦轻叹一声,手中的琉璃盏在空中划出一道晶美的弧线,赫然粉碎在光洁的玉石地面上。
“参见城主。”一个黑衣近侍在响声过后,自外矫捷地跃入,恭身行礼。
夜迦挥了挥手野别脏了这里。”
近侍会意,一掌将那宫女击昏,挟了出去。
夜迦不再流连,自顾自穿衣着靴,装束停当后道?我回去了。对了,你的表兄云自在王将过生日,邀请你前去做客,我已代你推却了。”
“云自在王?”璎珞迷惑地看着他。
夜迦失笑野是啊,其实你根本不认得他。没关系,只要你知道有这么个人就可以了,我已另派人前去祝寿,送上贺礼了。”
“哦,派的谁去?”
“是檀提长老。”夜迦笑了笑:“像祝寿这样既不需担任何风险,又做足人情的好事,他当然是抢着去了。”
“你为什么笑得这么奇怪?”璎珞奇怪地问。
“因为他好像没有发现,自己去的地方,其实是个很危险的地方……我希望,檀提他不要在脖子上再添一道伤口才好。”夜迦大笑了起来。
载着歌女们的马车从侧门驶入了云自在王的王宫,甫进门,车夫便由宫中的守卫换下,马车遮上黑色帘布,缓缓前行。
非云看向莲华,莲华闭着眼睛,好像已经睡着了,几缕发丝垂落额头,秀气的眉微皱着,令人很想伸手去为他抚平那一抹忧虑。
非音的指间绕着一根柔软的银线,不住盘弄,那是她的武器,名叫潋情丝,虽然她很少出手,但是亮闪闪的潋情丝上也曾染过不少敌人的鲜血。
青儇端端正正地坐在一旁,他的手一直没有离开过雪螭枪,他的人,也像雪螭枪一样,锋利、明亮、永不懈怠。
而朱离,一直偎在莲华身边,蜷着身子,一只爪子抓紧莲华的衣角,翡翠般的眼中是浓浓的不安。也许,灵狐的感觉才是最敏锐的吧。
马车的速度渐渐加快,车身微微倾斜,仿佛地势越来越往下了,莲华忽然张开眼睛,低低道野不对。”
青儇叹了口气野迟了。”
就在这一对答间,碎邪金软剑已出手!
一片夺目的金光漾过,正对着车夫的位置出现一道深深的裂痕,马车外传来一声惨呼和重物坠地的声音,拉车的马匹少了驭者,又受了惊吓,更是拚命狂奔。
非云正想出去控住马匹,只听外面一阵密如急雨般的破空之声,马匹长声惨嘶,倒了下来,同时也将车厢连带着翻倒一侧。
车中众人急忙跃出,却又怔在当场。
他们所在的地方,是一座地牢,来时的甬道已被下闸堵死,弓箭手、刀斧手里三层外三层地包围住了他们。
插翅难飞。
非云好像丝毫不在意被包围了,却看向青儇,问“你方才为什么说迟了爷?为什么这像是有预谋的十对我们的布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