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它就是用这样关切的眼神看着我,尾巴轻轻甩呀甩,仿佛早就与我相识,那么美丽野性,又那么温和柔顺的黑豹。它还不知从哪里衔来了草药搁在我的脚边。
从山上可以看见我家的方向,燃烧过后的黑烟兀自飘荡着。那时,我心里一定有什么东西碎了,令我抱紧它的脖子,号啕大哭。
我怕,我无凭无依,手里握不住任何东西,仿佛没入弱水,有种即将灭顶的恐惧。
是它用舌头轻轻舔去我的泪水,咬住我的衣角拖曳着,要我站起来。
如此时。
“你放心。”我摸摸它的头,柔声道。
然后我缓缓拂衣而起。
是的,我已睡得够久,这个梦,也该醒了。
往者已矣,是不会再死第二遍的。
而我,也不再是那个任人宰割的天真孩童,我是莲华,是诛妖斩魔、心狠手辣的闇焰莲华。
暗罗妖鬼,你要为激怒我付出惨重的代价。
我扣指念咒,低喝野幻烟之焰,破!”
弹指间一道红光炸开,四周的黑雾顿散,我听到有个尖利的声音惨叫了声。
十手的幻梦杀阵是么?不过如此。
是我太心软,在超渡早已被你附身的小玉时纯用善念化解她的戾气,没有为自己张起法术防卫,以致让你有可趁之机,潜入我的内心,将我带入自己的噩梦中沉沦,作茧自缚,挣扎不开。
但是,5见在我已经醒来。
被毁灭的将是你。
“莲华,莲华,你快醒醒啊……”夜色清冷,朱离守着昏睡不醒的莲华,急得团团转,他没有受伤也不是中毒,只是一个劲儿地睡,这该怎么救啊?
蓦地,一阵黑烟自莲华身上冒起,随即四散。莲华忽然睁开了眼睛,目光凌厉如刀,翻身跃起。
朱离被吓了一跳,张大了嘴野你……你醒了?”
莲华嗯了一声,皱眉道野你快退出去,跑得越远越好。”
“什么?”朱离还没反应过来野莲华你没事了?”
一言未了,他们脚下的地面忽然剧烈震动起来,仿佛这不是实地而是不住起伏的波涛,地下迅速裂开一道道缝隙,犹如张开的大口。
朱离惊叫一声,脚下踏空,往缺口里掉了下去,幸好莲华眼疾手快,捉住他的衣领,往外远远一抛,同时腾身而起,躲过从缺口中骤卷过来的数条触手,拔剑挥斩。
黑黝黝带着倒刺的触手非常有弹性,倏地倒退,灵活地逃开莲华的剑锋,又从两侧同时卷来,想缠上他握剑的手臂。
但是莲华的软剑柔韧而锋利,立刻旋转着将靠近的触手切割得粉碎,那些软腻腥臭的黑色体液四散飞溅。
然后又有许多触手袭来,又不断被斩断,莲华踏步飞跃,轻捷女口燕,那些丑恶的触手仿佛无穷无尽,或蛇行、或直扑,汹涌而来。
朱离在半空中翻了个跟斗,落在院外的一棵大树上,心惊胆战地看着莲华与妖怪激斗这样的耗斗明显对莲华不利,那些触手层出不穷,纠缠不止,莲华早晚会力竭的。
莲华也意识到了这点,他神色一凝,将手中软剑举起,咬破舌尖,一口鲜血喷到剑上,叱道野碎邪诛魔剑,显形!”
四周的空气起了奇异的扭曲与波动,他手中的剑亮起了金色的剑芒,本来只有韭叶宽、尺许长的碎邪金剑身缓缓扩张,不住伸展,最后变作一柄巨大而刚硬的宝剑,那仿佛是天上仙祗才能使用的神之利器!
十手的触手在这宝剑的光芒震慑下停滞住了袁竟开始慢慢往后退,向地下缩回。
莲华双手执剑,神色威严肃杀,剑尖指向深不可测的地底,厉喝一声院斩魔!
璀璨辉煌的金色剑芒挥过,宛若霹雳般的一声爆裂巨响后,地面被砍出极宽的一道深槽,里面现出一团巨大的黑色肉块。肉块上没有五官,只有一张利齿狰狞的大口,大口的周围是密密麻麻的触手群,不住舞动着。
莲华喘息着,那一剑仿佛耗去他不少的内力,他看向十手的真身,冷笑了一声。
肉块上的触手舞动得越来越慢,肉块正中现出一道深深的裂痕,渐渐扩大,从中涌出大量黑红的血液,随着一声爆响,肉块炸得粉碎,无数细碎的血肉触手四处飞溅。
莲华退了几步,手中剑芒顿敛,恢复了碎邪金平时的样子,缠回臂上。
朱离从树上跳下来,向他奔过去院莲华!莲华!”
莲华脸色苍白,抬头向他勉强笑了笑野我没事的,朱离。”
“莲华,你那一剑真的好厉害啊,一下就把那只大妖怪砍得粉碎了!”
莲华苦笑了一下,看十手的黑血顺着地下的裂隙渐渐流光了,才道院我要把这里烧干净,免留隐患,你先去拿行李。”
红色的大火在这山拗里熊熊燃烧起来,莲华站在不远处凝视着,夜风寒冷,又开始咳嗽了起来。
当年江湖中有三大术士世家,为首的就是江南白家,向来行侠仗义,清素守正,为江湖中人所称道,因而有欲斩妖,江南白”之誉。不料某曰全家惨被灭门,又被大火烧去了全部痕迹,最后只剩数十具焦尸,一片焦土瓦砾。消息传出,轰动一时,十多年来仍是一宗悬案。
而这全是拜你所赐,凤宸哥哥。
你在睡梦中可曾看见,那一双双死不瞑目的眼睛。
我伤愈后四处流浪,饱受人间冷暖。幸好多番奇遇,才能在若干年后术成出师。我浪迹江湖,千方百计探听当年秘密,却原来,我们白家曾与魔族暗罗刹城结下过梁子,更曾经率领众术士法师与暗罗刹城在水无川进行过一场激烈交战,并虏获暗罗刹城城主的幼子。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白家没有杀了这个妖孽,而是将他收养,最终养虎贻患。
那就是你,白凤宸,不,或许这个名字早已被你忘却,我还是应该叫你——夜迦。
那一次,我混迹守候于魔界暗罗刹城外,看着你前呼后拥地回城,轻裘怒马,旌旗招展,当年的温柔少年早已是个不怒自威的魔族之主,真真好杀气,好威风。
你忘记你手上所沾的鲜血了么?
如果这世上没有所谓的报应的话,那也无妨,因为我还活着,我白莲华发过毒誓,白家上下三十七条性命,是一定要你还的。
你刺在我脸上的伤已结疤,不知当时你下了什么法术,令它每每在月光下显形,如同一个恶毒的诅咒,诅咒着你,也诅咒着我,让我时刻记得,我所立下的誓言。
不灭暗罗,此生不休。
再黑暗的夜也要让渡给光明,正如再炽盛的火光也会熄灭。当旭日东升之时,荒村的废墟上只余青烟袅袅。
莲华与朱离在小憩后起身离开,向深山穿行而去。
村落外的一棵大树上,忽然传来一声轻笑野哎呀,终于走了,我的腿都坐麻了。”那声音甜美,分明是个年轻女子。
另一棵树上传来一把懒洋洋的低沉男声是啊,让大小姐爬在这里委屈了半宿,可真是难得。”
“呼,先前真是吓死我了,差点就跳出去帮忙了。”“莲华才不需要你去帮倒忙。”男人悠然道。
“你倒是会说风凉话!哼,某人那时候把兵器都抽出来啦,当我没看见?”
“呃……我拿刀出来晒晒月亮,难道不可以么?”
“当然可以,对了,你有没有觉得那只绿眼睛的黑豹很妖异?”“那不是人间应有的动物,看它来去无踪的样子就知道了。”男人沉吟了一下野我怀疑……不过,幸好它没有恶意。”
“是啊,它来了之后莲华就醒了。中了十手的幻梦杀阵,只能靠自己的意志从中脱逃,外人是帮不了他的,就算我们也只能干着急而已。”
“所以说,莲华这家伙又强了许多啊!”
“你说,莲华有没有发现我们跟在他后面?”
“莲华又不是笨蛋,怎么会不知道。你一路上发出的奇怪声音“哼!那是因为我在悄悄帮他解决掉麻烦的小杂碎啊!”
“那是,要不是大小姐的仗义出手,莲华大概早就被暗罗的喽罗们打败了。”男人强忍笑意道。
“我知道你又在说反话!看招!”一道细细的银光在树叶间闪了闪。
“啊”砰的重物坠地的声音,男人叫了起来?好痛!臭丫头,你真打啊!”
“怎么样?打的就是你!不服气的话放马过来!”女子咯咯娇笑起来。
“别以为我不敢哦!”
“等,等一下……”
“哈哈,怕了吧?”
“你白痴啊!莲华已经走得连影子都看不见了,我们再耽搁下去要跟丢了!”
“啊!你为什么不早说!快追啊!”
只见两道敏捷的身影飞快地往莲华消失的方向掠去。
暗罗刹城。
腾夔宫中厚重的金绣帷幕在天亮后还未拉开,夜迦仿佛睡得很沉,呼吸声细微绵长,深蓝色长发披散在枕上,俊美的面容平静女口水。
他的身边并没有侍寝的人,虽然暗罗宫中有无数的美女任他拣择,但是夜迦很少需要她们的陪伴,而且他在睡眠时,宫外都由亲兵死士为他守卫着,任何人都不能靠近他的寝殿。
蓦地,夜迦的呼吸紊乱了起来,他的身体颤抖着,叠放胸前的双手紧紧抓住了床单,剧烈喘咳着醒来。他的脸上涌起奇异的红晕,抱着头,仿佛剧痛难耐,整个人在床上翻滚着,最后一偏头,一口鲜血喷上了雪白的纱帐。
夜迦这一口血喷出后,呼吸却慢慢平缓下来,脸色也恢复了正常。他下了床,赤着足走到窗前,拉开窗帷,让金色的阳光照射进来。
他的眉头紧锁着,目光复杂,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末了,只是叹口气,过去打开了睡前由自己亲手反闩起来的寝殿大门。
门才开了一半,已经有一个白色的身影扑了上来,夜迦退了一步,侧着头笑了野姐姐?”
千苑拉住他的手,撒着娇野你门口那几块木头又不肯放我进来了!
夜迦微笑着甩开她的牵扯,道那是他们的责任,若放了你进来,就是有违职责,定杀不贷。”
千苑眨了眨妙目“好吧,以后一定要找个机会,让你剁几块木头给我瞧瞧。”
“姐姐若是喜欢看,现在就剁给你看也无妨。来人啊……”夜迦刚扬声一叫,已被千苑用手掩住了口“好啦,我说着玩的,大清早的就弄得血淋淋的,不恶心么?”
夜迦笑了起来野我也是说着玩的啊。姐姐这么早来找我,可有什么事?”
“一定要有事才能来找你么?”千苑低低道。
夜迦没有说话,返身回到里面,顺手拿起梳子递给跟在身后的她野既然没事的话,帮我梳头吧,姐姐。”
千苑接过那把乌木镶银的沉甸甸的梳子,跪坐在夜迦身后,轻柔地为他梳理起头发来。
“你真是个有很多秘密的男人啊。”千苑细声道。
夜迦坐在短榻边,微闭着眼睛,不答。
“待会儿,要记得将那副白纱帐换了……有血迹在,给人看见了总是不好的。”千苑幽幽地道。
“我知道。”夜迦忽然反手一揽,将千苑搂在怀里,邪邪一笑,野你真是很关心我啊,姐姐。”
“啊!”千苑的脸登时涨红了:“夜迦……”
夜迦捏着她秀削的下巴,慢慢俯身,头发披下来遮住了半张脸,平曰那冷淡的眼神却变得充满魅惑,深深地看向她的眼瞳深处野无事献殷勤,你想要什么,嗯?说啊。”
千苑浑身发烫,只觉得连头发稍都要烧起来了,眼看他的脸越靠越近,嘤咛一声,终于紧紧抱住他的脖子野我只要你!我只要……你!”
夜迦温柔地抚摩着她的背,满意地看着她敏感地颤抖起来院野我知道,但是……现在不行。”他笑着,将她柔蔓般绕在脖子上的手臂拉开,斜睨着她:“继续为我梳头吧,姐姐?”
深山中幽静得很,只有莲华与朱离踩在落叶上的沙沙脚步声,午后的阳光带着几分暖意照在林间,朱离蹦蹦跳跳地走在前面,不时停下来摘一些野果子吃。
“朱离,你不要乱吃东西,万一吃坏了肚子怎么办。”莲华皱着眉道。
朱离笑嘻嘻地跑回来?不会的啦,我在山里长大,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都知道啊!”他把用衣襟兜着的果子献宝一样捧给莲华野莲华你也吃……”
莲华微笑着摸摸他的头野你自己吃吧,我不饿。”
“我已经吃得很多了。”朱离拍拍自己圆滚滚的肚子野你放心吧,这些果子的味道不错。”
莲华笑着接过来,翻看着那捧野果,忽然拈起一颗蓝紫色的果子野朱离……这种醉卮子你也吃了?”
“呃,是啊,这种浆果味道不错啊,有股酒香。”朱离看见莲华脸色变得难看起来,怔怔地道:“难道有毒?”
“毒倒是没有。”莲华苦笑:“这醉卮子其实很难得的,有疗伤的功用,问题是……吃了会醉的。”
话音未落,咕咚一声,朱离已经仰天倒下,脸色泛起酡红莲华,我的头好晕啊!”
“喂!你醉得也太快了吧?”莲华伤脑筋地扶着额头。
朱离的眼睛已经睁不开了,大着舌头道?让我……睡一会……”
“等一下!你给我起来!”
“呼噜……呼噜……”朱离头一歪,发出了轻轻的鼾声。
“真是个麻烦的家伙。”莲华捏捏他的鼻子,发现他一点反应都没,又好气又好笑:“睡得倒真快,果然是小猪。”他弯腰将朱离背起来,又皱起眉头野好重,为什么刚才没叫他变回狐狸……”朱离醒来时,天已经黑了。自己卧在一棵大树下,身上还盖着莲华的那件黑斗篷。莲华在一旁生了堆火,侧面对着自己,苍白秀美的面容映着火光,若有所思。朱离又把头缩进斗篷里,只露出两只眼睛,偷偷打量着他。
莲华没生我的气吧?好像没有,他是那么温柔的人,虽然表面上看起来很冷淡。我想他一定有很重的心事,虽然他什么都不说,但是,常常好端端地就发起怔来,也从来没有听他提起过自己的家人。有一次我早上醒来,还看见他脸上有颗水珠……也许是露水?我不知道。
莲华轻咳着,手里拈着一样闪闪发光的东西细细端详,此时却淡淡道野既然醒了,就起来吃晚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