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榀阳宫分外凄凉,晚风吹得屋中本已零落的烛火影影绰绰。阿犁抱膝静静蹲坐在墙角,心里一片茫然。
弃儿,自己始终是个弃儿。在匈奴王廷,自己贵为公主却被继母流放,有家归不得。好不容易活了下来,也遇到了让自己体会到爱情美好感觉的蒙恬,但是时至今日,一句兄妹之情却抹煞了过去五年所有的一切。大王在灞水边上捡回又一次成为弃儿的自己,但是他的爱只让阿犁感觉到害怕。阿犁叹了口气,觉得自己再也不了解他人了。大王,自己一直没有看懂,怎么想都想不明白他到底对自己抱有怎样的感情。现在,就连自己一向认为了解的蒙恬也做出了情的。
阿犁淡淡一笑,觉得这个世界已无可依恋,自己在这个世上从来没有找到真正属于自己的位置,自己在哪里都是一个“杂种”,一个只他活的。
阿犁把头埋进臂弯,觉得死也许是一种真正的解脱。
,好了,来的。犁有,
现在一切对她而言皆已不再重要。
“芷阳姑娘?”一个稚嫩而耳生的声音在呼唤自己。阿犁无力地抬起头来,看见一个清秀的小宫女有些惴惴地看着自己。
“芷阳姑娘,我叫汐汐,是华阳宫的小宫女,陈良是我亲哥哥。”汐汐有些嗫嚅地说道,慢慢走到阿犁跟前跪了下来。
“芷阳姑娘,求求您,我哥哥现在被关在刑辟所,已经被打得体无完肤。求求您行行好,念在我哥哥曾经尽心服侍您的份上救救他吧!”汐汐忍不住哀哀地哭了出来。
“陈良?”多日没有进食,阿犁觉得脑子有些不好使,花了点时间才慢慢弄明白汐汐在说什么,“他们为什么要抓陈良?”
“大王把所有当日从行宫逃出来的宫人都关起来了,说他们贪生怕死不顾主子死活!芷阳姑娘,我哥哥当日可能是对不起您,但是罪不至死啊!”汐汐摇着阿犁的手臂,泣不成声。
“你哥哥现在到底怎么样了?”阿犁觉得头有些痛。
“他被关在刑辟所严刑拷打,要他召出纵火的真凶。我哥哥怎么会知道这些,他已经被折磨得不成人形了!”汐汐想起自己上午偷偷溜进刑辟所看到的陈良的惨状,肝胆欲裂。
阿犁一惊,虽然往日很是烦心陈良总跟着自己一口一个姐姐的,但听说他受到折磨心里仍旧不好过。毕竟在这宫里阿犁本来就不认识几个人,难得有个熟稔些,偏又快被大王杀了。
“可我现在能做什么呢?我自己也是戴罪之身,你也看到了,我现在不是在殷阳宫,而是在榀阳宫。”阿犁觉得自己爱莫能助。
“芷阳姑娘,其实全宫都看得出来大王仍然喜欢您!您不在大王身边大王脾气很坏,他还总是派人打听您的消息。芷阳姑娘,您别再和大王怄气了!只要您愿意,大王巴不得您回到他身边呢!”汐汐急切地看着阿犁,眼中燃起一丝希望。
阿犁苦笑:“你似乎比我了解大王!”
“芷阳姑娘,求求您,至少试试!”汐汐看到阿犁绝望的眼神心中一惊,但这是自己唯一想到的出路,不能轻易放弃。
“你我都是宫女,什么事情宫女能够做到,你心里也清楚!”阿犁淡淡摇头。
“您不是普通的宫女,您是大王的心头肉!”汐汐一把拽住阿犁,拽得阿犁有些痛。“芷阳,我不知道您和大王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您不能这么自私!大王现在这么严厉地处罚那些宫人还不是为了您!如果您不和大王怄气,而去劝劝大王,可那些人会逃过一劫!”
阿犁愕然望向汐汐:“我没那么能干!”自己一直是如同一个废物一般生活着,何曾想过能够掌握他人的生杀予夺。
“您可以,但是您连试一试都不愿意!”汐汐的眼光中闪烁着阿犁并不熟悉的感情,也许这就是不服命的样子。
“那你说,我该怎么试?”阿犁淡淡一笑,有些嘲讽地看着汐汐。
“我帮您打扮,您赶紧连夜去找大王,现在这个时辰大王应该还在披阅奏章!我打听了,今天大王没有传夫人,也没去别的宫,他就在殷阳宫!”汐汐是个有行动力的女孩子,虽然年纪小,但是为了救亲哥哥,她展现了与年龄不符的沉稳。
阿犁的眼的情,汐汐淡淡打,
实在很漂亮,对自己的计划又多了几分把握。
“我觉得你实在太过乐观了!大王不是一个轻易能被说服的人!”阿犁虽然不忍泼汐汐冷水,但是回想自己在宫里的日子,她觉得大王从来不是一个心慈手软的人。
“别管这些,芷阳姑娘求您就试一次吧,除了您再也没有第二个人可以去试试了!求求您,我求求您!”汐汐一把拉起阿犁的手,身子不阿犁定定地看着汐汐,看到这个大约与自己同岁的女孩眼中的恐惧,心里一动。自己也曾经无助过,也多次在街头露出恐惧的目光,阿犁知道在绝望的时候,哪怕得到他人一个关心的眼神,自己的命运都有可能会改变。
阿犁忍不住闭上眼睛,反正自己也不想活了,如果能在临死前帮他人做点什么,哪怕不成功,至少也不会抱憾。
“好吧,我答应你,我会去见大王。但是你也看到了我现在的情况,我不能保证会有好的结果!”阿犁疲惫地看着汐汐转忧为喜的表情,心中一抽一抽地痛。
“丁零!”赢政皱起眉头,觉得自己又产生了幻听。
“丁零!”赢政勃然大怒,恶狠狠地抬头正想找赵高,却愕然看见阿犁静静地站在门口。夜风静静拂动阿犁的衣襟,她脸色惨白,身材瘦削,看上去似乎稍强一点的风就能让她背过气去。赢政愣怔在书房里,心中翻江倒海、百味杂陈。
“如果不想冻死自己就赶紧进来!”赢政低下头,眼睛投向书简,整颗心却在门外那个让自己又爱又恨的女人身上。
铃铛的声音近了。阿犁定在书房中,大王孤寂的身影在烛火的映照下显得很伟岸,也很脆弱。只一眼,阿犁就发现大王瘦了,脸色很不好。
“大王是不是很累?”阿犁淡淡道。
赢政皱起眉头,觉得这个丫头从来都是这样说话没个准,这没上没下的一句根本不知道她想干什么。“是又如何?”赢政抬起头。
“芷阳帮大王捶捶腿吧!”阿犁心中一恸,又想起下午蒙恬那声阳,叫得自己是如何痛彻心扉。
赢政看着阿犁面无人色的样子,心中烦乱,寻思要立即把那些负责看护阿犁的人全都砍了。听得下人回报阿犁好得很,但是看着阿犁这个样子怎么会好?!
赢政点了点头。阿犁慢慢走近大王,轻轻帮赢政揉腿。赢政听着悦耳的铃声,闻着淡淡的梅花香,心里突然安定了下来。
“现在不说要离开寡人了?”赢政闲闲道。
阿犁手一滞,目光清澈地看向大王。
“嗯?”赢政想起阿犁曾经对自己的抗拒,心里仍然不悦,冷冷阿犁阿犁咬紧嘴唇,心里犹豫。她知道如果现在说半个不字,陈良是肯定救不出来了。想起宫角暗处正在冷风中等自己消息的汐汐,阿犁心一酸,眼圈红了。
赢政定定地看着阿犁,有些恼恨自己这么在意这个女人。阿犁现在的眼赢政她不在身她在。
人就这么?就这么不在人身?赢政阿犁迟迟不回答,心中大怒,猛地一拍案几,恶狠狠地看向阿犁。
“大王是很可怕,因为大王可以决定任何人的生死!”阿犁淡淡地看向赢政,想起汐汐的愿望心里突然安定下来。赢政第一次听到阿犁如此清晰、如此平静地表达心中所想,一下子愣在当场,居然忘了发怒。
“芷阳害怕大王,因为芷阳不知道大王到底想把芷阳怎么样?芷阳不过是一个弃儿,一个本来早就应该离开人世的可怜人。大王可怜芷阳所以让芷阳活了下来,但芷阳始终觉得自己迟早会再次成为一个弃儿。”阿犁勇敢地直视赢政,觉得既然生死都已不重要,自己为何不说出自己真正的想法。
赢政一震,看着阿犁淡绿色的眼眸中露出一丝游离于人世的超然,心中突然涌起不安。赢政再也不顾自己作为君王的矜持和自尊,一把抱住阿犁:“芷阳,寡人不会让你再成为弃儿!你在寡人身边会很安全,只要你听话,再也不要说什么离开寡人的话!”
阿犁浑身僵硬地依偎在大王的怀里,觉得心里一片冰冷。
“芷阳?”赢政略撑开阿犁的肩膀,抬起她的小脸。
“大王为什么要芷阳在身边?”阿犁平静地看着赢政。
赢政皱起眉头,觉得这个问题很难用三言两语来回答。第一次看到阿犁的时候,赢政因为感怀身世,对同被当成杂种和弃儿的阿犁产生了同病相怜的感情。随着和阿犁相处的日子久了,赢政感觉自己很喜欢她的安静和单纯,习惯了她轻轻的铃声,习惯了她淡淡的体香,赢政觉得自己已经无法习惯没有阿犁的日子。
“芷阳,还记得寡人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吗?”赢政轻轻拥住阿犁,你的,你的让寡人觉得你着下的一个婴儿,一个无法保护自己的婴儿。当日寡人就决定要好好保护你,好好照顾你!芷阳,你听话,好好待在寡人身边,你离开寡人是无法生存的!”赢政轻轻摇晃阿犁,满意地闻着她发髻上的清香。
阿犁眼圈一红,想起自己第一次和蒙恬见面时的情景。阿犁清楚记得初冬的上郡,在慵懒的阳光下,蒙恬骑在马上温和地注视自己,当日那个和善的眼神让几乎失去生命意志的阿犁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温暖。眼泪静静滑下,阿犁想起所有和蒙恬的点点滴滴,心里剧痛。
“芷阳,你怎么了?”赢政见阿犁泣不成声,心中惊疑。
阿犁吸吸鼻子,淡淡摇头。正如蒙恬所说的,他已经爱上了自己的妻子,阿犁除了祝福他别无选择。蒙恬的妻子是大秦公主,而自己在这秦国不过是依靠他人施舍方能存活的杂种。
赢政淡淡一笑,轻轻给阿犁擦眼泪:“好了,不哭了芷阳,回来就好!从今往后可不许再对寡人乱说话了啊,否则你信不信寡人把你交给刑辟所处置!”
阿犁一听刑辟所立刻想起了汐汐的嘱托,偷眼看了看赢政的脸色,觉得他看上去兴致好些了。“大王,时辰不早了,您赶紧休息吧!”
“知道心疼寡人了啊!”赢政心中喜悦,轻轻点了点阿犁的鼻尖。
阿犁脸红了,低下头,有点不知道该如何提起话头。赢政当她是娇羞,乐呵呵一笑,一把扶起阿犁就要把她往寝室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