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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表章·其之二 怪物

“诶诶诶,到地方了嘿,赶紧起来。”这个声音,恩,更熟悉了,好像不久前就听过似的。啊,可以起来了啊,杰陵想着,于是试图坐起身,却发现,动弹不得。

“呃……”杰陵也不知道自己发没发出声音,他感觉自己已经竭尽全力的想要挣扎着起身,却连眼皮都抬不动似的,而且呼吸似乎也非常的不畅快,憋闷异常,感觉随时可能窒息,内心一阵惶恐,他努力把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口鼻的部分,努力的试图吞吐空气,但似乎仍然收效甚微,不知道挣扎了有多久,杰陵感到自己已经筋疲力尽,透过眼皮的光亮似乎也在慢慢消失……

“搞什么鬼呢?睡魇着了?”这次杰陵听清了,是士炎的声音,随后杰陵感到背后一紧,身体快速的被提起,随后,他醒了过来。

然而清醒归清醒,那种梦魇鬼压床一样的感觉还是挥之不去,杰陵感到自己不能很好的控制自己的手脚,身体也好似背着千钧之重,双膝一软,狼狈的扑倒在地。口鼻中吸入的,是闷热浑浊的空气,似焚烧过一般焦灼的气息,令杰陵更加不适,狼狈的呼吸了几口气,杰陵发现自己手掌触及的地面,是粗糙的黑色沙砾。

“这就,咳咳,到了么?”杰陵剧烈的喘息着,向着身后的士炎询问。

“对,挺简单的吧?睡一觉跑到自己的灵魂世界里,很奇妙的经验吧?”士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风景不错,比我当时那个热死人的环境好不少了。”

“我以为……会和盗梦空间一样,再荒诞,至少环境和现实也差不了多少,我还琢磨了半天什么亭台楼阁,雕梁宫阙呢。”杰陵自嘲的笑了笑,勉力站起身,向四周看去。

脚下的土地似乎被极端的焚烧过,一片漆黑,形成一个黑色的巨大沙漠,杰陵抬头看向天空,那如同深渊一般无法描述其黑暗的天空中,不见一颗星星,只有一颗圆形的物体悬挂于本应是月亮的位置——那是一颗清晰到能看出晶状体边缘毛细血管的,不断渗出红色液体在远方不断大颗滴落着的,震颤不止,瞳仁不受控制一般四处乱转的,眼球。

“……这可……比我想象的刺激多了……”杰陵一阵恶心,差点没吐出来。

“我也是刚刚发现那个玩意,看来情况比我想象的复杂。”士炎说着。杰陵将眼睛看向他,发现,站在他身后的士炎身上的服饰已经变成了简洁朴质的纯黑色贴身衣物,几条时不时闪亮一下,散发着仿佛火焰一般的暗红色条纹点缀着,让士炎整个人看起来都像是科幻电影里的未来战士一般,那一头乱发也时不时的像被点燃一般,散发着焰色的光,“先跟你说,这就是你灵魂最深层的本源,不用感到有什么难以接受的,人的灵魂差不多都是这般风景。有什么绝望困惑无所适从的现在可以大喊大叫,待会往目的地进发的时候,可一定不能再发出任何响动了,紧紧跟着我,我说停就停,说走就走,说跑就得跑,说飞起来……你就努力学习怎么飞吧。”说完,士炎走过杰陵的身边,目光看向远方。

“我们在这个领域里不能待太久,所以也没时间和你详细的解释,上车……不是,出发吧,我们的目的地,在那边。”杰陵随着士炎面对的方向看去,在极远方的,他看到了——焚烧后残烬一般,看不到枝叶,只有无数黑色的树干和梢头锋利的树杈互相刺穿,缓缓流下黑色的,浓稠的,无法分辨性质的黑色粘液,一望无边的黑暗森林。

士炎和杰陵开始向着黑色森林的方向移动,那仿佛置身梦魇中的无力感仍然沉重的压迫着杰陵,每次挪动手足,他都要竭尽全身的力气,简直是在用意志力搬动那重抵千钧的手和脚一般,以这样的速率,两个人行进的非常缓慢。

“虽然见过的人还不多,但你是我见过在自己灵魂空间里最不自如的了。”士炎说罢,抬头看了看天空,“必须抓紧时间了,你看。”

杰陵抬头,顺着士炎眼神的方向,看向那黑暗天空中唯一值得观察的目标——那颗仍不断在天边滴落大滴红色液体的眼球,不知是不是错觉,那颗不断震颤的眼球,其瞳孔的位置,似乎微妙的转动了,虽然视线仍是狂乱的跳动着,并未聚焦于某个特定的点,但杰陵的内心却隐隐感到,那颗“月球”正不断的试图捕捉他的行踪。

“你说,这是我自己的灵魂?”杰陵继续努力的挪动着手脚,不协调的姿势屡屡让他险些摔倒,“为什么是这样一幅惨状……这是说明,我的内心,就是这般不堪吗?”

“不是很有时间具体的和你解释,不过这件事你不用担心。”士炎又看了一眼眼球转动的速率,然后走过来扶住了杰陵,帮助他加快脚步向黑森林里走去,“你知道吗,新生的孩童,肺脏都是鲜嫩的粉红色,然而降生没多久,就会转变为灰色。这是必然的,我们的灵魂也是一样,所有人生中经历的伤痛、折磨、困苦,没来由的对谁的恨意,莫名的对某些事物的欲望,所有一切人内心或激烈或细微的动作,都会被严格的记录进这个空间。这确实是你灵魂的内在没错,但作为人,你会用自律和自我控制去压制内心这些光怪陆离的或事或物,你的人性,让你作为一个至少表面看起来健康正常人生活下去,就是这样。”

“但是,”士炎说着,停下了脚步,回头用严肃的视线看着杰陵,“记住我跟你说过的话,待会如果遭遇了看似有生命的东西,我会负责引开他,你就继续前进,做你该做的事儿,绝不要让活着的东西看到你,这是最严肃最重要的事情,懂了吗?”

看着士炎严肃的表情,杰陵虽然内心充满了不明所以,但也意识到这个命令的严肃性,认真的点了点头,在士炎的搀扶下,两人终于走到了黑色森林的边际。

杰陵抬头,望向森林的顶端,高约数百尺的黑色巨木遮天蔽日,层层叠叠,在树木的遮掩下,那高悬于天空正中的眼球也被遮盖住了视线。杰陵这时才看清,整片森林并不平静,树木最上端的枝杈正在持续着一场缓慢,但却具有强烈节奏感的相互杀戮——有的树枝锋利,缓缓的摇摆后,猛然刺向旁边树木的躯体,发出确似利刃刺入肉体般令人心悸的声响,黑色的汁液被从创口挤压出来,粘稠缓慢的沿着树干滑落下来,散发着浓烈的恶臭。受创的巨树缓缓的晃动着,杰陵仿佛能在内心深处,感受到那痛苦的巨木,挣扎时发出震耳欲聋的尖啸与悲鸣。下一秒钟,受创巨木的几根枝桠快速的卷起刺入树体的树枝,锋利的边沿猛的挤压,树枝立刻断为数节,黑色的粘液像雨滴一般泼洒而出,被切断的树枝残根猛烈的舞动着,仿佛也在为创伤惨叫着。而这无法目测面积的巨大森林里,这样的互相杀伐,每一秒钟都在持续不间断的进行着。

触目惊心的场景深深震撼了杰陵,猛然间,他脚下的土地一抖,杰陵马上转眼看去,发现同样的战争,在树根的地带也在剧烈的进行着。每棵巨木间的距离非常狭窄,在这样狭窄的环境下,大量粗壮的树根暴露在地表上,缓慢的扭动卷曲着,试图勒毙身旁其他树木横伸出来的根须,整片森林的地面凹凸不平,干涸的黑色粘液又被从地下新涌出的挤破,泥泞不堪。

士炎一言不发的拽住杰陵的胳膊,紧盯着脚下粘稠的地表,迈步走了进去。

脚下粘稠的质感让人感觉到简直是从什么恶心的油脂上不断拔起脚步,脚下持续的发出“咕叽”这样恶心的响声。步履维艰下士炎没有一丝的抱怨,表情严肃,警觉的在前方引路,反而是意识到自己的灵魂是这样光怪陆离肮脏丑陋的杰陵,内心泛起了像是内疚或尴尬一般不舒服的感觉。

闪避着不断蠕动充满力量纠缠在一起的树根,高纵低伏中躲开不知是否是有意袭击过来的树身的梢条,更要与错乱不规则的地形争斗,二人在林中已不知前行了多长时间,经过了这许久,杰陵对环境也渐渐适应了起来,行动不再那般不自如,让两人的速度有了显著的提升。

就在杰陵为已经能紧跟着士炎的身后前进而高兴,正想和士炎攀谈一句时,士炎突然蹲伏在了地面上,并向身后伸出手缓缓的招了招,命令杰陵也赶紧伏地身形。杰陵一下子紧张了起来,赶紧蹲伏在地,士炎转身慢慢的猫腰凑过来,对杰陵耳语道:“千万别出声,呼吸放缓。”说完,缓缓的伸出手,用眼神引导杰陵看向手指的方向。

在那手指指向的彼端,杰陵模糊的在黑色的浓密森林中,看到了一丝不协调的深灰色,正在缓慢的移动,他盯视着那个物体,内心猛然间猛烈的恐惧了起来,他清晰的分辨出,那恐慌的感觉并非由于什么恐怖的事物,而是杰陵内心,一种未知而又不欲知晓的,试图继续自欺欺人下去的,惶恐于终于无法隐瞒重要事物真相一般的情绪,所带来的恐惧。

那灰色的躯体是一个人形,或者说类似人形的生物,用四肢匍匐于地,缓慢的爬行着,全身看不见任何毛发,皮肤紧绷,几乎看不到任何皱褶,那紧绷到近乎透明的皮肤下,能隐约看到肌肉的线条不断的随着爬行而拉伸舒张。杰陵看到“它”的四肢纤长到比例完全失调的程度,每次抬起手脚,那细长而骨节突出的指头都传递给他强烈的危险感觉,而更让杰陵感到恐惧的,是抬起头来,看向“它”的面庞时,映入杰陵眼瞳的,是一个完全看不到五官轮廓,囫囵的平面,然而,杰陵心中却隐隐感到——他知道,“它”应该长成什么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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