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人何必刀枪剑,从来凤凰浴火生
月光如水,鸦雀无声,馆舍内除了值班的战士,人们都已经睡得和死猪一般了,只有主房屋内还有一盏孤灯和一个看书的郡王。
油灯有些昏暗,书上字迹有些模糊,陈叔宝刚要想弄亮点,就看见花非凡上前细心的挑开灯芯,一下让整个屋子都亮起来。他这才发现,除了一旁睡着的百岁奴,和隔壁房里早就熄了灯的陈文宾外,樊猛偎依在门口,好似睡了过去,只有花非凡还在一直伺候在一边。
“小凡,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睡,快去睡。”
“你不睡,我这个亲卫怎么睡,难道给你个好吃懒做,偷懒贪睡的借口赶我走呀。”
“你这丫头。”陈叔宝无奈的摇了摇头。
“可是,以前也没见你这么勤奋,今晚却看书看得这么晚,难道是明天先生要考试么?”
“考试?是考试,不过不是明天,而是今晚。”
“今晚?”
正在花非凡好奇得要继续追问的时候,门外响起一列兵马行进的声音。原本还软趴趴的樊猛突然之间就警觉的睁眼拔剑。
“不要紧张,他们是来接我的。”陈叔宝整了整早就穿好的官服王袍,出门迎接。
来的是一列御林军,为首的是御林军总管陈叔坚,这倒让陈叔宝有些意外,他还以为会是白衣御林卫来,不过,细想一下也是,自己此行名义上是来述职,光明正大,自然还是正规的御林军为宜。不过好久没有见家人,他心中也是蛮欢喜的。陈叔坚虽然只是父亲的养子,但一直都很照顾自己这帮弟妹。
“奉陛下口谕,召淮南郡王、淮南防御使陈叔宝入宫晋见。”陈叔坚却没有陈叔宝那一脸再遇亲人的喜悦,依旧是一副冷冰冰的官样面孔。
声势既然已经搞这么大,以皇帝一贯的作风,是不会等明天才来宣他进宫的,白天的诏书,不过是掩人耳目,以免儒生和百姓搅闹,这一点陈叔宝心里是清楚的。既然风雨注定要来,又何妨再猛烈些,起码壮烈的死总比孤独的老去要有意义。
路上,兄弟两一句话也不说,入宫后,由小黄门引路向着议事的大殿太极殿。
接近太极殿时,就听见殿内传出皇帝的愤怒的训骂声。
“混蛋,你是怎么管理城防的,没有朕的命令,竟然私纵外兵进城,这次是几百,以后要是几千、几万,那朕的脑袋要还是不要。”
原来,是因为白天禁军入城的事。赵德柱办事还真是利索,不过他也没讨到好,私自率兵入城也是罪过,不过他事前无知,事后请示,谨慎小心,很合皇帝心意。但这样的事毕竟事关朝廷安危,主要问题还是在城防指挥身上。
这事颇出淳于量的意外,事前就侦知陈叔宝行踪,并散布他入城救人消息,同时设计诱使军方与之接近,以便引起皇帝猜忌的他,不是没有考虑到私放禁军入城的风险,只是他认为赵德柱一届武夫,不会有这样缜密的心思。
蔡景历被骂得一句话都不敢反驳,这时已升任建康府尹吴明彻见皇帝口沫横飞的骂了半天,终于是有些累了,于是上前说道:“陛下息怒,蔡大人固然有过,但请陛下念在他当日毕竟是在巡视城防,勤劳王事的忠诚之心,准予戴罪立功。此事,事出突然,全然是因为淮南王无诏入都引起,建康守军事前未曾受到消息,蔡大人于是循例查防。淮南王身为外藩,在京都局势敏感之时,突然进京,入城之后,裹挟民意,私通将领,其意孰未可知,蔡大人只是一介无心指挥,如何能防备淮南王有心之谋。还请陛下明鉴。”
淳于量到底是黄浦江上的麻雀,见过几个风浪,随机应变的本事还是有的。他迅速冲吴明彻使了个眼色,很快将问题的焦点转移到了陈叔宝身上。有心之谋,四个字也一下打动了陈帝的心。
外兵入城已经让皇帝陷入愤怒的情绪,猜忌则让他将这份怒火转移到了陈叔宝身上,淳于量很自信,无论陈叔宝再怎么巧舌如簧不会成功的,因为皇帝一个字都不会听进去的,还想救人,恐怕他连自救的能力都没有了。
陈叔宝入见行礼后,陈帝并没有如往常那样,让他平身说话,而是让他继续跪着应答。
“淮南王,此番进京所谓何事?”皇帝阴鸷的问道。
陈叔宝沉默了一会,伏身再施一礼后,说道:“陛下天资英纵,明察秋毫,儿臣不敢隐瞒。羊羔跪乳,乌鸦反哺,感恩是立身之本。儿臣不肖,幼时曾受沈夫子教育之恩,至今受惠。今闻其有牢狱之灾,特请陛下格外开恩,酌情赦免沈夫子之罪,儿臣情愿以身代过。”
陈帝面色愈加阴沉,继续问道:“你之前的文书上说你是来述职的,这就是你的述职么?”
“殿下,这可是欺君之罪!”吴明彻唯恐皇帝认识不到问题的严重性。
望着这位曾经在清君侧战斗中一起奋战的扬州司马吴明彻,陈叔宝内心五味杂陈。他当然明白就这样,没有任何材料,冒冒失失的入宫求情是下下策,可是,他没有办法,一旦涉及到个人情感,他就方寸已乱,根本没有心思去筹谋一场政治斗争,毕竟他只是个二十岁不到的青年,成熟和冷静,只在他事不关己时才有效,这个时候,他只有期待皇帝宽容和大度。
“儿臣有罪,但沈夫子学识渊博,志虑忠纯,广受尊重,恳请陛下以江山社稷为重,法外施恩,从宽处理。”
“从宽处理,你可知道他犯的是什么罪?他在书中称呼废帝为少帝,诋毁本朝,你竟然要朕从宽处理。”
“他不过是一届儒生,舞文弄墨而已,虽有些恣肆狂妄,却与江山社稷无碍。父皇英明天纵,大陈铁桶江山,又岂是区区几个文人撼动得了。父皇不如以德报怨,赦免其罪,自然天下归心。”
“殿下小瞧这些儒生了,他们固然手无缚鸡之力,但他们的门生子弟中,不乏掌握一番军政大权的王侯将相,他们要是听信了这些妖言,可就不是以文犯禁这么简单了。”沈夫子的门生中掌握地方军政大权的王侯不就是淮南郡王陈叔宝么,吴明彻这话显然意有所指。
“人信其言,在于言真。言不真则无人信。”陈叔宝坚定的说道。
“这么说,殿下是觉得沈夫子的话是真话,废帝不该废!”吴明彻显然从陈叔宝口中得到他想要的东西。
“废帝之事,确实欠妥。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悠悠众口,又岂是一把屠刀可以杀尽。都是你们这些小人,贪图功名利用,左右蛊惑父皇,才使父皇背上这样的恶名。如今不但不思悔改,还变本加厉,屠戮忠良,连个教书匠都不放过,难道不怕千秋史笔,天地正气么。”陈叔宝彻底被激怒了。
“住嘴,你这个小畜生,朕早知道你同情废帝,只是没想到现在你翅膀硬成这样,竟敢这样明目张胆的支持废帝旧臣,还私会禁军将领,你想干什么,到仲举还要举荐你做皇太子,看来你是迫不及待的想要抢班夺权了。”陈帝越说越气,忍不住操起玉玺就向陈叔宝砸了过去,直中额头,鲜血淋漓。
陈叔宝伏在地上,任鲜血直流,依旧顽强的说道:“儿臣不忍废帝,又怎敢以身试法,此次孤身入京,情愿削去一起爵位官职,待罪狱中。只求陛下为江山社稷计,网开一面,恩赦沈夫子。”
淳于量嘴角上扬,话说到这,胜负已定,用一个过气的老先生拉下一个当红的郡王,看起来一切都很顺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