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的午饭和午饭后的汤药,都是林江给林淮送来的。
兄弟两虽默契的没有提林母,彼此间的氛围却还是有些尴尬。主要还是林江自觉亏待了兄弟,却没办法为他讨个公平的待遇,因而,此时便郁郁寡欢,脸上的笑容也有些勉强。
林淮却不以为意,他对母亲的认识比兄长更甚。
母亲不是不心疼他,她只是穷怕了。
她早先是猎户之女,家里上有祖母、父母,下边还有三个弟弟,一家的生计全靠祖父一人打猎维持,很是清贫。
祖父虽没有重男轻女,可生在那样的家庭,母亲也经常吃不饱、穿不暖。
之后嫁进小林村,日子好过许多,林父对她甚好,即便家里有了两个小儿后,吃食也尽捡好的给母亲;而若不是麦收等农忙时节,也不需她下地劳作,她便渐渐养尊处优起来。
可之后他落水卧床不起,父亲又离世,母亲身上的负担一下变得沉重。
若是没有享过十多年清福,兴许她对现在的日子不至于这么厌倦。可对比父亲在世时相对优渥的生活,这三年来的日子,确实把她苦怕了。
然她到底是为人母的,即便想要找个有钱的儿媳妇,却也不会完全把自己儿子往火坑里推。过不了心里那关是一回事儿,也担心做了那样丧尽天良的事情,会被村人唾弃,会遭世人诋毁谩骂。
于是,一意孤行要与赵家结亲,便很容易理解了。
毕竟赵家有钱,且在县城有不错的名声,娶了他们家的姑娘进门,好日子指日可待。而有赵家的名声作保,即便他们家的姑娘真有瑕疵,又有谁会相信这件事?
世人不会相信她卖子求荣,只会说她这当娘的为儿子谋了个好姻缘,为了儿女耗尽心血,当为慈母。
没有谩骂侮辱,没有世人不赞同的言辞,与之相反的,是家里苦尽甘来,她不再日日受苦,二郎有银钱治病用药,文睿可以去学堂读书,这比什么都好。
而即便那赵家姑娘真有点什么不是,也可以完全被忽略,这点苦果,他们完全可以吞下。况且,万一呢,万一赵家的姑娘是个好的呢?
林淮心知林母抱着的侥幸心思,可这些林江都不知道。兴许在他看来,母亲之所以看重这门亲事,真的完全是因为觉得赵家姑娘好,而她不顾及儿子意愿,全权做主此事,不过是担心林淮错过一桩好姻缘罢了。
*
林淮用完药,林江便端着空着的药碗回了前院。
半下午时,金九和李钰、林江正忙着给林淮药浴,前院就来了客人。
林母暂时愧见林淮,便让林丁氏来后院请人。倒也没有擅自做主将客人领进后院,担心惹的儿子对她更加不喜,又恐惹恼了神医。
金九一听来人是昨晚见过的方家管家,而他此番过来,不独是自己来了,还陪着方家的家主,是再次过来请医的。不由冷哼,“让他们滚。老夫昨天就把话说明白了,他们听不懂人话是不是?”
林丁氏和林江面色讪然,李钰却有些哭笑不得。正在泡药浴的林淮见老头丝毫没有见人的打算,不由开口替兄长说话,“你还是见一面吧,不管怎样,把话说清楚,也省的他们继续纠缠。”
老头不敢置信的怒瞪着林淮,见他眉目湛然的看着他,老头忍不住冷哼两声,“感情这得罪人的事儿都让老夫做了?哼,老夫为你这臭小子治病,你到把老夫推出去挡枪,当真好无耻。”
林淮对“无.耻”两字不以为然,“你要明白,那人可是来请你看病的。”
金九再次冷哼,“老夫向来飘忽不定,这次要不是为了救你,哪至于暴露行踪?你这臭小子,还没过河呢,就想拆桥了,如此翻脸无情,是人么?”
老头絮絮叨叨,不满的斜睨了林淮好几眼,最终还是让林丁氏将前院的客人带了过来。
方家的家主已将近不惑之年,可因为保养得当,看起来还很年轻。他身材高瘦,五官端正,面色白皙,通身气派儒雅温和,和玉瓷印象中满身铜臭味儿的商人形象严重不符,倒像个赏风弄月的文人。
而再看他头束玉冠,身穿绫罗绸衣,腰间配着玉带玉佩,踩着祥云纹朝靴,细微处可见家中富贵荣华,可知家底应非常丰厚。
那方家主却是个有礼的,来了后就向金九作揖问安,又为昨日家仆冒犯神医好一番道扰,眼神示意方管家磕头致歉,之后才又将来意娓娓说出。
房间中只有方家主说话的声音,玉瓷忍不住盯着他看。
她虽见得人少,经过的事儿也不太多,但在识人方面却有一套。敏锐的感官告诉她,这方家主虽相貌堂堂,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只是,单看他游移不定的眼神,怕这人本是个口蜜腹剑、诡计多端的真小人。
想到这里,玉瓷的眉头不由蹙起来,心下有种预感,这位方家主这次怕是要记恨上林家和金九神医了,说不定连李钰也得被牵连。
毕竟,老头可绝对称不上有一副慈悲心肠。他行事肆无忌惮的很,又素来洒脱不羁、为所欲为,越是被人威逼,越是要拧着来。而很明显,方管家昨日就把他得罪很了,又岂是简简单单的磕几个头,说几句好话,送上些贵重物品,就能把那事儿抹过去的?
果然,老头听着听着就恼了,直接打断方家主得话,怒然呵道:“老夫昨日已说过生不医、死不医,难道你还想老夫自打脸?”
“不敢,方某万万不敢……”
“既是不敢,还在这里叽叽歪歪什么?滚滚,别耽误老夫治病。”
方家主想是从未被人这么讥嘲过,一时间脸都绿了,身子也僵住了。可到底是个能屈能伸的人物,当下就把姿态摆的更低了,又言辞恳切的请求一番,最后见老头还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方家主眸中闪过寒光,而后又忍下了这口气,咬着牙贸然问出,“不知神医和京城杏林世家的金太医家有何关系?”
接触到老头不耐寒凉的眼神,方家主连忙道:“我方家在丹河县的只是旁支,京城才是嫡系,家伯父时任户部员外郎,闻听和金太医素来交好……”
既然和杏林世家的太医交好,怎么还百般求情金九给老母治病?直接让太医帮忙开几个方子不就好了?玉瓷心中陡然冒出这么个问题,林丁氏和林江也如此这般想。
而李钰此时也是一怔,断然没想到,小小一个丹河县内也是藏龙卧虎,这方家竟和户部员外郎的方大人是本家?
相比起这几人的不淡定,林淮就平淡多了,像是没听到方才那句暗示性极强的话一样,照旧在药桶中闭目养神。
而神医金九则再次发飙,“乱认什么亲戚?金太医是什么鬼?感情天下姓金的都是他家人了?哼,照你这么说,你这姓方的不就成前朝余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