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眸看向对面墙上那副字,那该是林淮近一年的作品,字迹和纸张的颜色都还很新。字也是好字,可锋芒毕露,撇捺间都有巨大的张力,折笔成钩、顿笔回锋,让人一看,便知这字的作者,该是个还没磨平棱角的毛头小子。
一腔雄心壮志,可惜怕是要撞几次南墙,多经历些挫折磕绊,才会懂得圆滑处事,才会了解生存的智慧。
玉瓷对诗书字画都颇有研究,她自己尤为喜欢书法,在书法上的造诣也最高。因而,自然一眼就看出林淮“前后期”所写字体的不同:在于意境,更在于心境。
从前期字体到现在的字体的转变,期间像是经过生死后大彻大悟,又像是站在旁观者角度看透世事,从而大梦初醒、茅塞顿开。
总之,就是现在的林淮,绝非昔日阿蒙。
而他那笔字,现在若是拿出去,应该可以卖得更高的价钱……
但前后变化如此大且突兀,无论怎么想,都有些不正常。尤其他现在的字更为圆融老练,风骨也更佳,要练成这样一笔字,没有几十年的生活阅历,及日日勤学不辍的苦练,是根本不可能的。而林淮现在还不到弱冠之年,从这点来说,林淮字体的陡变,似乎不那么合情理。
但话又说回来,这世上异常的事也不是一件两件,就拿字体这事儿来说,说不得一个人瞬间就顿悟了,风格与之前相比也有了迥然不同的变化,这都是正常的,所以,还是别多想了。
玉瓷心里这么碎碎念的时候,林淮已经抄了一页书。他姿态惬意安然,神态认真专注,一笔一画都极尽耐心。
从玉瓷这个方位看,只能看到他长睫微垂,遮住了那双漆黑深邃的眼睛,然眼下两道鸦青,落在他白皙的有些病态的肌肤上,却显得别具魅力。
玉瓷站在欣赏的角度看了片刻,最后还是不得不承认,林淮这张皮相是真的好,且相当符合她的审美。
他五官轮廓线条柔和,恰到好处的中和了气质中的清冷,让他看起来不再那么高不可攀;而漆黑深邃的眸子,挺直的鼻梁,及略有些薄的嘴唇,无疑又为他加了不少分。这样一个风度翩翩、斯文儒雅、舒朗俊美的书生,清隽如山水画,确实有让人痴狂的资本,更别提他现在还在认真“工作”,这样的画面,看得玉瓷都控制不住心跳怦怦然。
当然,更让她动心的是桌案上那本摊开的书,书名《明德文选》。
玉瓷很轻易就猜到,现今的皇帝应是尊号明德,而这本《明德文选》,应该是收录近年来颇具名气和才气的大儒和才子们的文章的书籍,亦是科举考试中时文一科的参考书目,也就是传说中的作文参考书。
别的闺阁女子肯定是不会读这种枯燥乏味的书的,可玉瓷不然。她的阅读兴趣非常广泛,有时候甚至连稼穑、纺织、器具制造等枯燥无味的书都会拿来读,所以眼下这本直通古代科举,涉及时政要闻、朝廷政令,以及当代流行思想的书籍,她的阅读欲.望真是非常非常强烈。
只可惜,在她看来,这本书是倒着放的,她看得很困难啊。
林淮写字速度不快,他似乎把抄书当做修心养性的要事来做,一笔一画都写的不紧不慢,也因此,玉瓷勉勉强强能跟上他翻页的速度。然一直绞尽脑汁,猜测书上的字倒过来该怎么写,她也很累的。心累身也累,脖子都僵硬了,若是能站在林淮身边看就好了……
玉瓷这么想入非非,下一刻便听到“噗通”一声轻响,伴随着猝不及防的摔倒,她忍不住痛的轻呼出声,“好疼。”
话落音,满室寂静。
玉瓷怔愣的看着自己现在所处的地方——她摔倒在一个布局很熟悉的房间里,右手边是一张木质床榻,左手边一张桌案,而桌案旁边,她入目所及还有一双大长腿……
玉瓷回神过来,脑中嗡嗡直响,她不可思议的看着四周,嘴里呢喃一句,“我怎么出来了?”
是的,她怎么就出来了?
这里是林淮的房间啊,而且林淮本人目前就在这个房间中!!
惊怕之后是颓丧,——她好不容易出了那个画卷,难道不应该直接回到自己原来的世界、原来的身体中么?她怎么会如此突兀的出现在这个世界、这间房子中?
玉瓷很快就想通了关键——她记得自己刚刚还想站在林淮旁边看那本《明德文选》,于是,下一秒,她就出现了。
难道说,事实上,只要她动一动心思,就可以从画卷中蹦出来,来到这里的现实世界?那是不是说,只要她再动一动心思,就又能从这个现实世界消失,再次回到那副画卷里?
猜测还没来得及得到证实,玉瓷便听到清冷的男声在耳边响起,“地上凉,先起来吧。”
玉瓷抬眸看向面前的少年,姑且称之为少年吧,因为林淮年纪确实不大。虽然他身材颀长,但也不过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郎。
这样一个少年,且貌似还常年用药吊养着羸弱的身体,看起来柔弱无害,应该不会伤害她。玉瓷完全忽略了,最初见到的那双眼睛,就这么自我安慰着自己,心下坦然放松了许多,她从容的从地上起身,站在了林淮面前。
抬头第一感觉,便是林淮好高!她身高将近一米七,林淮竟比她还高一个头多一点,那不得一米八五往上?
等等,貌似她现在的身体是严重缩水版的……
不等林淮再说其他话,玉瓷便迫不及待问他,“有镜子么?”
林淮:“……”
他神色莫测的看着眼前不在状态的少女,强压住要翘起的唇角,声音喑哑的回道:“没有。我母亲房间有面铜镜,你要是需要,可以过去照一下。”
一听要走出这个房间,玉瓷条件反射皱眉,直觉拒绝道:“那还是算了。”
看见书案上的茶盏,神态一动,“这个可以借我用一下么?”
“请便。”林淮点头回道。
玉瓷道了谢,走到书案前,低头看茶盏。茶盏里盛着温水,不甚清晰的倒映出她现在的面容。
玉瓷忧心匆匆的低头看,谁知却迎来一个惊喜!
——这张脸!杯中清水倒映出来的面容,是她十五岁时的模样!
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巧合?
玉瓷惊喜交加。当然,相比较而言,心中的欢喜要更胜一筹,毕竟她对顶着别人的脸过活,还是很有心理压力的。
这么欣喜了片刻,玉瓷终于想起,这房间中还有一个男人……
她转身去看林淮,也就是这瞬间,眼角的余光突然瞥见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那张挂在墙壁上的画。
玉瓷立马又将视线转了回来。
就见正对面的墙壁上,挂着一幅写意画,典型的古代画风。
画卷上画着一栋占地面积颇广的青砖大瓦房,采用的是三房一照壁的建筑模式,建筑构件雕刻的非常精美,庭院中花木葱茏,布置非常巧妙朴拙,映着远处的巍巍青山,意境非常美,很轻易便让人想要在此隐居。
当然,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这宅子偏西的方位,还画着一幢两层小楼,楼上牌匾提着“藏书阁”三个大字。
而藏书阁门前便植着两株颇有些年头的梅树,在鹅毛大雪中凛然开放,花色灼灼,透着一股子清寒。而其中一株梅树前,便站着一个裹着斗篷,右手撑着一把油纸伞的年轻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