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这片地界名叫小林村,位于丹河县城、青峰镇,背靠大山,田地多贫瘠,是丹阳县辖下有名的穷地方。
小林村中绝大多数住户都姓林,偶有两户外姓人家,也是战乱时搬过来的,和村里原居民相处还算融洽。小林村村民世代都以种地为生,闲暇时则三五成群到不远处的山里打些猎物,以换取家用。
林淮的父亲就是在一次打猎中,被猎物咬中大动脉,流血过多、救治不及死亡的。
林家除了已去逝的林父外,便只余林母林余氏、林二郎林淮,以及林淮兄长,也就是林大郎林江,其妻林丁氏,以及一双儿女。
三天前,远在深山里的余猎户家,也就是林淮的外祖家传来消息,林余氏的老父过世了,林家全家人都应该去奔丧,无奈林淮身体实在孱弱,连门都出不得,且那几天恰逢降温下雪,自然卧病在床,因而只能留在家里,唯有林江夫妻陪着母亲前去奔丧。
至于林江的一双儿女,自然也跟着过去了,虽说路途艰难,孩子难免受罪,但留在家里,重病的林淮也没法照应他们,且又因要等丧事办完一家人才回来,林丁氏这个为人母的难免放心不下,便将儿女都带了过去。
家里只留下病重的林淮,林母哪怕再担心儿子的身体,也只能将他托付给邻家大柱嫂子,随后匆匆离开。
而林淮的病症在家人离去后,渐有好转,眼看着就能起得了床,只昨天白日他醒来,也不知发了什么魔怔,竟痴狂的勾画起笔墨来,顶着风雪寒冷,在桌案旁一站就是半天,挥毫完一副画卷,便因力竭和寒症昏迷不醒,高烧不退,这是之前的病症又复发了,可是将大柱叔和大柱嫂子吓得不轻。
玉瓷将从外界得来的信息耐心记下,随后便又细细听起外边人的叙话。
她到不是要无礼的做那窃听者,实在是因为,无论她身在画卷中的那个位置,外边的声音总是能如影随形的清晰传进她耳里,任她再怎么避讳,也是无用,索性放开了听。左右出的外边两人的口,入得她的耳,便再不会有第四人知道,她是不会乱嚼舌根的。
林晖和林淮的关系显见很好,絮絮叨叨的说了半晌才完,末了,林晖将一个包袱递到林淮面前,“这是你之前托我买的十刀宣纸,里边还有些笔墨,是脂砚斋的东家送你的。还有两本科举应试的书,是这个季度新刊发的,脂砚斋的郝老板说卖的很不错,就让我给你带了这两本,说是你身体若允许,就抄写了,等我下次回家,再帮你带回去。”
原来林淮自从十二岁为救人坏了身子后,便再没办法入学堂读书了,偏他在这方面又极有天赋,又是个爱书如狂的,便自己想了办法,自荐给脂砚斋抄书。
一来,他这破败的身体也干不了家里农活,抄书可赚些钱财补贴家用,为家里尽些心力;且他一笔字写的极好,用上好的宣纸抄成的书籍,总能卖给富贵人家的读书人,每月都能赚不少银钱,。
二来,每次脂砚斋的郝老板托林晖带来的书,总是当季最畅销的,他不需要买书,便可有书读,且这些书籍,大都与科举应试有关,能让他不出家门,便得到关于科举的最新动态、朝堂的变革、朝廷的政令、应试的心得等等。
虽说后一点对于无法走上考场的他来说,有些神伤,但心里总归要有些期望不是?兴许有一天,他这身子就好了,就又能上考场了呢……
林淮不知想到什么,神情又有些怔愣,林晖没注意到,便又径自关切的说道:“你也别急着抄书,现在还是身体要紧,总要把身体调养的好些,才能劳神……”
准备离开时,又一拍脑袋想起来问,“你这半个月抄写了多少书,要我带回去给郝老板么?”
林淮轻摇头,“没抄多少,等下次吧。”
林晖就此告别离开,屋内也恢复了安静。
玉瓷见床上斜倚着的林淮面色疲惫羸弱,微阖着双眸似在小憩,便更加光明正大的打量他。
说实话,林淮这人有些出乎她意料。毕竟在她之前的印象中,林淮该是一个酸腐自傲、目无下尘、不顾家人疾苦,只一心卖弄清高,自认才华横溢、怀才不遇、怨天尤人的读书人。
若非如此人物,想来也不能在家庭贫困的景况下,还挥毫作画,还随手将早先的画作丢在火盆里烧成灰烬。
然现在又得知,他竟还会放下读书人的清高架子,抄写书籍卖予书斋,自动承担起养家糊口的重任,倒是个难得的明白人。
反倒是她,之前有些一叶障目了,只因为最初对视的那双猩红双眼,心里便对林淮带了偏见,确是她的不是。
如今得知详情,再来看这人,玉瓷便发现,林淮这人不仅皮相好,气质也是难得的内敛清华,温润端方,当得上翩翩君子之称。
即便他如此病弱,却也无损与他自身的风华,反倒更增添了气质中的文弱,愈发显得才气纵横,这样的人物,是父亲和祖父最欣赏的,想来若是他们能结识,定会成为忘年交。
思维转到此处,玉瓷又蓦地失落起来,她来到这个画卷中已经超过十五个小时了,想来那个世界中,她的身体已经被送到医院了,父母和姐姐也应该在赶去医院的路上了。
玉瓷有些感伤,她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困死在画卷中,也不知道,是不是还有回到原来世界苏醒的那一天,若是不能,父母和姐姐……
玉瓷垂首抿唇,哀伤的不知如何是好,却又突然察觉到灼灼视线紧盯着她,她猛地抬眸去看床上那人,却见林淮还是之前那个姿势,斜倚在床上假寐。
难道是她出现幻觉了?
玉瓷有些魂不守舍,她不确定床上的林淮是不是可以看见画中的她。
按说是不应该的,毕竟今天来林家的几人中,没人发现画卷中她的异常,即便她一直在活动,未免身子冻僵的厉害,还会跑上两圈下活络下胫骨血液。可是,结果很明显,那几人从始至终只能看到画中那个站在梅花树前,撑着油纸伞赏花的纤柔女子,他们看不见画中的她。
可早在她初到画中时,便和林淮的双眸对视上了,他那时候看她的神情,虽冰冷血腥,可却很明确的告诉她,他应该是可以看见她的。
只是,这可能么?若是真能看见她,他一个古人,不会被这诡异的一幕吓到么?他还能表现的像如今这样淡定平常?
这毕竟不是聊斋小说,书生会痴迷与画中狐媚精怪的美貌,遗忘了种种不合理处,甚至欣喜的接受画中精怪出现在身边,为他们红袖添香。
然虚构的话本毕竟只是话本,当不得真,而如今这里是林淮生存的现实世界,他是一个纯粹的古人,一个思想虽说不上迂腐,但是接受程度绝对不能说高的古人,若是他能看见画中的她,想来定是会立即将墙上这幅画,摘下丢在火盆里烧成灰烬。
所以,之前那种种,应该都只是她的错觉,其实林淮根本就是看不见她?
嗯,一定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