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钦到林家长住的第五天,在镇上衣料铺子做账房先生的林晖回来了。
回到小林村的第二天便来探望林淮,顺便把他这个月抄的书拿回脂砚斋,交给书店老板贩卖。
到了林家后,见到林淮,林晖大惊失色。“二郎,你的病情可是又加重了?怎么只半个月没见,你竟瘦了这么多?”
林淮早先也消瘦,身上几乎没什么肉,可也比现在好上许多。他如今的模样,几乎称得上瘦骨嶙峋,衣裳松松垮垮的穿在身上,似乎还可以看见突起的骨头。脸颊更是深深凹陷下去,瘦的简直没个人样了。
画卷中的玉瓷闻听林晖此言,也忍不住叹气。她和林淮朝夕相处着,尚且发现了他最近瘦削的厉害,更何况林晖这样许久不见林淮的?甫一见面那种震惊只会更大。
林淮孱弱一笑,含混说,“前些时日开始换季,小病了一场,胃口有些不佳。”
林晖却忧心忡忡的摇着头叹息,“二郎,你别骗我。我和你一道长大,你是什么脾气,我自认还是能摸得到两分的。你这人,一向稳重寡言,愈是严重的事情,你说的越是云淡风轻。……二郎,你说实话,是不是身子又有什么不妥当了?”
林晖不信林淮的托词,林淮却也没有改口。最后还是林晖无奈妥协,“你不愿意说就不说吧,总归还是要好好照顾身子。我过几天再回来一趟,让镇上大夫帮你开几个春季疗养的方子。”又叹气,“李朗中治些风寒烧热的病症还算拿手,你的病却不行,不能寄望与他了。”
林晖离去时,林淮取了这个月抄写的书籍给他。林晖大致翻了两页,忽的眼睛亮起来,“二郎,你这笔字可是和以往大有不同了。好字,真是好字!哈哈,二郎还是你悟性好,这字也越练越好了,这两本书若是交给脂砚斋老板代卖,价格怕是会比以前的高出两倍不止。”
林淮后半月一直缠绵病榻,是以断断续续不过抄写了三本书而已。
而抄书的字,也不是玉瓷最早见过的,那手让她惊艳不已的好字,而是一种“渐变字”。字迹仍是仿造他早先的笔迹,但又和他早先的字体稍有不同,在字体的韵味和棱角、下笔上都略有改动,让人看了,便会觉得他又有了新的感悟,少年心性得到磨练,开始渐变的圆融起来,却不难让人接受,也不会让人多想。
林晖的反应都在林淮的掌控中,因而,应对起他来,倒也轻松。
送走林晖,林母就过来了,手上还端着一碗热腾腾、香喷喷的蛋羹。
“二郎,快过来吃些东西。娘特意给你炖的蛋羹,香滑的很,也容易克化。”林母说着说着就红了眼眶。
她也注意到了林淮消瘦的厉害的状况,为此焦灼的上火,起了满嘴的泡。可任凭她再怎么改善饮食,林淮依旧没有胃口,早起也只喝了两口蔬菜粥,勉强用了半个鸡蛋,便再吃不下了。如此这般,儿子瘦的更加厉害,面色青白交加,走路都打飘,林母看了也是心头火烧火燎的,一个忍不住就躲回房里低泣。
林淮在林母的殷殷注视下,硬是用了小半碗蛋羹,看着林母欢欢喜喜的端着剩下的蛋羹离开,林淮终于忍不住俯身呕吐起来。
玉瓷见状立马从画卷中蹦出来,“你吃不下就不要吃了,何必勉强自己?”玉瓷怒其不争,却也知道自己有些反应过度了。
可她心里就是难受。林淮不愿母亲担心,忍着反胃吃东西,这是他的孝道。然她也知道,逼着没有胃口的人进食,不仅会对胃带来负担,严重的话,还会让人产生厌食症。
林淮这么隐忍坚强的人,自然不会有厌食症的状况,可他每次进食过后再呕吐,折磨的只会是自己的身体。
将秽物清理了,林淮躺在床上,已是奄奄一息。玉瓷看得心疼,却也无能为力,只能坐在旁边默默陪着他。
林淮缓了好一会儿,呼吸才舒缓下来。他睁眼看向坐在一侧安静守着他的玉瓷,眸光变得黯淡。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才开口唤了她的名字,“玉瓷。”
那字眼一个个从他嘴里蹦出来,清冷如玉石碰撞,余音缭绕;然那韵味却如此缠绵,流转在他唇齿间,久久不散。
“嗯,什么事儿?”玉瓷心跳略快。她微抿唇,不知道那一刻跳的过度欢快的心脏是为何,却莫名有些紧张。
“我将你托付给知贤兄,……可好?”知贤是李钰的字。
玉瓷一双杏眸瞪的圆滚滚的,满面掩饰不住的震惊。林淮竟想将她托付给他人?
林淮却握紧双拳继续说,“你现在在外边待得时间越来越长,换个身份在外边生活也是可以的。而我身子渐重,怕是……之后都没办法照应你了。……知贤兄为人方正,最是重诺,又素来和我要好,我若将你托付……”
“不要说了。”玉瓷懊恼的打断林淮,玉面寒霜,眼眶却憋的泛红。她知道林淮有这样的想法,实在是为她着想,可她就是不愿意,从心底里排斥,她不同意。
“我不会走的。”玉瓷声音濯濯道:“从我来到这里,便受你无数恩惠。如今你又为我安排好后路,考虑周全,我本应感激你。可在你病重之际让我离开,你可曾考虑过我的感受?哪怕我后半辈子果真被照料的很好、衣食无忧,可一辈子背负良心上的债务,饱受良心谴责,我这一生都过不快活。我会觉得这日子像是偷来的,日日焦灼痛苦,再不会展颜开怀。”
“不负恩义,故旧不弃。玉瓷虽为女子,也要活的堂堂正正,问心无愧。断不会做那毁节求生、摧志屈道的小人。”从从容容对他一礼,“还请君子勿相逼。”
玉瓷回到画卷中后,便坐在火堆旁出神起来。
她来到这个世界,不知不觉已过了将近一月时间。这期间,她在外界所呆的时间越来越长。已经从原来的不到一个时辰,到现在的两个时辰左右。相信再有个一年半载,她便可以全天都呆在外边,像这个时空的所有土著居民一样,在这里安然度日。
然而,林淮却想在他病重之际,将她托付。
她并不担心李钰不能恪守兄弟交付,不善待她,她只是纯粹的不想抛弃林淮,不想在这个敏感时节离开他而已。
林淮会病重离逝么?
也许生命会出现奇迹,他会活的很好;也兴许他终究熬不过沉珂,终究离世。甚至就连她栖身的画卷,也会作为林淮的陪葬品随葬,或是被焚烧。但是,那又怎么样呢?
她只要想想林淮离世的事情,便觉得身体的一部分随之剥离一样,竟心痛的不能自已。
或许随着林淮一起消失在这个世上也不错,毕竟若没了林淮,这个完全陌生的时空,对她来说也没有了吸引力。也或许她运气好,就此回去原来时空呢?
*
无所事事的李钦,从昨天起就被林淮派去给文睿启蒙了。
李钦肚里墨水稀少,但毕竟自幼被父亲和兄长严厉监督教导过,那点水平给一个五岁半的孩子启蒙,勉强还是够的。
索性李钦对为人师这件事很有兴趣,倒也做的有模有样,和文睿相处也还算融洽,两人一个教的开心,一个学的乐意,倒是都很满意。
下午时,李钦会带文睿去小溪边摸鱼。
本来还想去山上猎些野鸡、兔子的,无奈现在是仲春,山上禁猎,要给动物们配种繁育时间,让山林也休养生息。因而,每天也只能去小溪边摸些大鱼来给林淮补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