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边敲门的人的声音很陌生,玉瓷确信自己在来到画卷中后,从未听到过。但既然林淮说来人是他的好友且是故人,那就一定是他的熟人。
玉瓷就点了点头,“那你去开门吧,记得披上夹袄。”又端起棋盘,“这个我拿回去了。这一局还没下完,等你什么时候有空了,我们再继续。”
林淮欣然应道:“好。”
林淮再次回到房间时,身后跟了两个男子。一个身着青衫,看着已是过了加冠之年,要比林淮年上些许。身材秀颀如竹,眼神端正,气质文雅,言行举止都非常稳重,让人一看便知,这是个端方可信的儒雅君子。
另一个年纪却比林淮小上一两岁,和年长男子眉眼非常相像,明眼人一看,便知这两人应是兄弟。
这小的眉目却非常灵动,眼神中也闪烁着调皮好动的光芒,他一笑就露出两颗虎牙,很是惹人喜欢,只肤色微黑,即便走起路来也没个安生样子,实在好动的让人头痛。
然这小的对林淮却非常殷勤亲近,见到林淮后,便搀扶住他,又是寒暄,又是慰问,态度之亲热,简直比对待亲兄长更甚。
后来玉瓷才知道,原来这小的,便是之前林淮跳水救下的孩子,名叫李钦,是林淮在镇上读书时,先生家的小儿子。
而那年长些的男子,便是林钦的长兄李钰。
他比林淮大四岁,因林淮自六岁起,便跟着他父亲李秀才读书,李钦可以说是和林淮一起长大的。又因为林淮文思敏捷,李秀才非常喜欢,常常把林淮叫过去单独询问,是以,李钰才和林淮熟悉起来。
两人之间有着年龄差,然却非常投契,慢慢的就成了挚友。
也正因有恩师和好兄弟的情分在,当时李钦落水后,林淮才毫不迟疑跳下去相救。
可他当时年纪小,又因为发育的晚,竟比小他两岁的李钦还要瘦弱些,等到把李钦救上岸后,他已经因脱力,很快被河水淹没。
当时正是初春时节,虽冰雪初融,万物复苏,然那几天正逢倒春寒,河水更是冰冻的骇人,林淮被救上岸时,身体上都结了碎冰,他自己也没了呼吸。还是李钰不死心的按压了好一会儿胸腹,他才猛地吐出一口水,又活了过来。
然而,肺腑到底出了问题,且又因寒冷侵袭,坏了身子骨,之后他又高烧不退,缠绵病榻一个多月才苏醒,此间种种,使得他落了一身沉珂,再不能去学堂读书。
而李秀才为人方正,虽在镇上设了学堂,略有进项,但发妻生幺女时坏了身子,需要时不时吃药,他又是个慈悯心肠,碰到贫寒的吃不上饭,也要去学堂读书的学子,总要帮衬一二,为此,家里也颇为清贫。
虽然在林淮落水被救起后,李秀才就卖了多年收藏,用尽家中积蓄为林淮请医问药,但到底没有让林淮的身子恢复的好些。
这些年来,李秀才仍是每隔一月,就让家中两个儿子,前来林家送些米面衣食和药材,还有一些书籍,以及费心为林淮收集的养身子的药方。
碰上农忙时节,也会让两个儿子过来帮忙。早先林父还在世,自然是不愿得寸进尺,麻烦李秀才一家,只后来他意外过世,家中的农活都压在林江和妻母身上,家中只有他一个壮劳力,就不得不把硬要留下来帮忙的李家兄弟留下来了,让母亲和妻子松散些事小,最重要的是,不想误了农时,耽搁了田里的收成。
三人到了屋里先后落座,李钦一看见房间中的火盆,便有些急了,扶着林淮在床上坐下后,就唠叨开了。
“二郎哥,你身子是不是又不好了?我见着你就觉得你这个月瘦的很了,脸色也不太好,摸你的手也是冰凉。二郎哥你说实话,最近是不是病情又加重了?”
林淮满十五岁后,恩师李秀才便为他取了字,名为景宴。来自“云开夏郊绿,景晏青山沉”这句诗。此诗作者诗风一贯恬淡高远,以善于写景和描写隐逸生活著称,偶有涉及时政和民生疾苦之作,亦是佳篇。
这位诗人一贯得林淮喜欢,而林淮尤其喜欢他这首诗。准确的说,是这首诗的最后几句,“隐拙在冲默,经世昧古今。无为率尔言,可以致华簪。”
只有保藏朴拙之性,性情恬淡平静,通晓古今历史,有治理世事之才,谨言慎行,才可出入朝堂,当得高官。
这大概是林淮对自己的期望,可惜,碍于身子孱弱这个原因,一直没机会实现,只能从这首诗中,取一个字,聊以**。
可这个字自从取了之后,也只有李秀才偶尔称呼。李钰和李钦则喜欢以“二郎”和“二郎哥”唤林淮,这让他们觉得彼此间的关系更亲近,犹如家人近亲一般。
林淮摇头,“倒是没有。一切都好,阿钦莫忧心。”
“怎么能不忧心?”李钦懊恼的将头发揪了起来,恨不能甩自己几个耳光。又舟车劳顿,
他性情跳脱,从懂事起就没有静下来的时刻,幼时更是没少惹是生非,时常惹得近邻像母亲抱怨他调皮,打哭他们家孩子。父母为此教育了他无数次,他更是三天两头挨罚,却从来没长过记性,对此也不以为意。
终于在几年前惹下大乱子,害了二郎哥……若是他自己受罪,也还罢了,偏偏他安然无事,二郎哥却病弱的在这样的天气里还需要烧着碳火,裹着棉衣。每次念及这件事,他就懊悔的恨不能抹脖子自尽,之后再想冲动的做什么事儿,也都不敢贸然行动,倒是稳重了许多。
李钦黏在林淮身边絮絮叨叨,根本不给李钰插嘴的余地。李钰这个为人兄长的倒是真稳重,除了无奈又哭笑不得的看着二弟,便只是安稳的坐在旁边,耐心的等李钦将一肚子话说完。
“我观你气色不好,可是近日又犯了旧疾?”好容易李钦住嘴,李钰便奕奕然和林淮说道:“父亲前些时日应好友邀请,去了一趟州府。那里有位两年前从京里退下的原大夫,听说医术很好,且善治内伤。”
“父亲拜托好友为你请医,这事已是说定了。只眼下那大夫手中还有两位病人,需他亲自施针诊治。又因路途遥远,原大夫年已老迈,不能快行,怕是要等十余日功夫,才能到来。你且耐心候着,届时我亲自陪大夫过来为你诊治,只希望这位原大夫是真有本事,能将你的旧疾治愈。”
林淮自然道谢,末了又说,“倒是又让恩师费心了。”
“切勿这么说。”李钰道:“你是为救阿钦,才惹得缠绵病榻。就是整个李家为你奔波寻医都是应该的。父亲惦记着你,也是心有愧疚,才希望你能早日康复。二郎千万勿因此烦扰。”
旁边李钦猛点头,“大哥说的对,二郎哥你千万不要有心理负担。说到底都是我不懂事,才害了你,我们家为你做再多的事儿都不为过。你若因父亲为你求医一事,便心思不安,却不是父亲所愿的了。”
林淮沉默片刻后洒然一笑,“是我庸人自扰了。”
三人同时发笑。
之后林淮又问及李钰的学业,李钰就道:“父亲说我若今年参加春闱,即便侥幸中了,也不过是个同进士,不若再耐心打磨三年,等下次春闱再参加。”
科举中的同进士,类同后宅中的如夫人,地位实在尴尬。
若真落第了到好,等三年还可参加,可若是得了个同进士的名头,连重新参加春闱的资格都没有了。这辈子无论做官还是做学问,都要背着这样同进士出身的名头,实在膈应人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