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活着么?”我睁开眼睛又一次看到了这个世界,悲哀的想到。身体极其无力的感觉让我放弃了坐起来的想法,打量了一番周围,自己正躺在一张简陋的木床上,不大的房间内零星地摆设着几件木质家具,虽粗糙陈旧,却纤尘不染。
“咯吱”一声,房门打开,走进来一位须发皆白的七旬老翁,浅灰色的粗布麻衣,头系一方白巾,微微有些驼背,满面慈祥。看到我睁着眼睛先是一愣神,接着说道:“小娃娃,你醒了,正好我刚热了粥,我去给你端来。”说罢,不待我吱声,转身就出去了。过一会,又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白米粥回来,提起门边的一个圆木凳坐到床边,边舀了一勺米粥递向我嘴里边说道:“孩子,你刚醒,身体还很虚弱,先吃点米粥,我加了些盐,可能味道不太好。来,小心烫着。”
“你是谁?我怎么会在这里?”我没理会嘴边的粥,而是向他问道。
“这里是老夫的医馆,三天前,我前往东柳山采药,在山脚下发现了晕死过去的你,本想把你背到附近村落救治,不想竟然荒芜人烟。查看你生机已经十分微弱,只好把你带回峡岭城中。”老翁并不在意我的态度,回答了我的问题,然后把那勺粥放回碗里,笑着道:“凉凉在吃也好。”
“为什么要救我?”我问道。
“救人还需要理由么?”老翁停下用勺子在粥碗里的轻轻搅动,抬起头看着我疑惑道。
“不需要么?”我望着他的眼睛。
“你就当老夫救你是为了寻求自己内心的满足好了。”老翁思索了一会,像是回答我,更像是自言自语地说道。
“我是一个不详的人。”我神情麻木,心若死灰的喃喃道。
“哦?还有这种人么?”
“没有么?那你进屋看到我的眼睛时为什么愣住了?村里人人都说我这只青色的左眼是鬼眼,会招来灾厄。另一只灰色的右眼是冥瞳,会带来死亡。总之,我就是一个不详之人,根本就不应该来到这世上。”
“真是无稽之谈。老夫学医行医共七十余年,什么样子的怪人没见过?你这又算得了什么?不过是惹人好奇,多看几眼罢了。”
“你不懂的。”
“不懂?行,你懂,小小年纪的哪里这么多的......来,吃粥,不凉不热正正好好。”老翁摇摇头,笑呵呵的再次舀了一勺粥递过来。
安山郡峡岭城薛氏医馆
“给,把这几包药拿好,回去后每剂熬一个时辰,早晚各一剂,于饭前服下,三天后,会有所好转。七天后,当可痊愈。”薛义恩一面把手中的药材递给身前一个三十多岁面色苍白的壮汉一面嘱咐道。
“多谢薛神医,若不是您,俺这一倒下,全家老小可就都活不下去了。今天,这钱你说什么也要收下。”壮汉接过药材,自怀中掏出一些铜钱就往薛义恩手里塞。
“你这一病,几天不能做活,还得留着钱供家里花销,自己收好吧。快走快走,别挡在这,别人还要看病那。”薛义恩推晌着把壮汉赶出了医馆。
我只是在一旁静静地看着这几乎每天都会发生几次的一幕,直到最后一位病人离开医馆才开口道:“这天底下需要帮需要救的人那么多,你帮的过来救的过来么?”
住在薛氏医馆快两个月了,能下床自由走动也有大半个月了。自从可以下床以来,每天我都只是安静的看着薛义恩治病救人,从来也不说话,应该说从我醒过来和薛义恩说的那一次话后就再也没开过口。他问的我名字,问我年龄,问我一切我都只是沉默以对。他却丝毫不在意,管我的吃,管我的穿,管我的身体恢复。和我讲他叫什么,讲峡岭城的风土人情,讲医理药理,甚至是讲传说故事。他的日常就是上山采药,治病救人。给穷人看病用药不收钱,给富人治疗调理也不多收钱。
“眼前之人能帮则帮,能救便救。看不到天底下那么远的地方呢!”薛义恩说完后才反应过来,转过身看着我,一脸的稀奇。
“你为什么可以这么好?”我自顾的问着。
“好?我么?不知道,我只是做好我自己而已。”
“我不懂。”
“哈哈,这才像个六七岁的小娃娃说的话。”
“救人开心吗?”
“我感觉到的不是开心,是满足,谁知道其他人呢?”
“我能跟你学医么?”
“好。”
起初,我一直用“你”来称呼薛义恩,他叫我“小娃娃”。后来,我叫他薛爷爷,他唤我“东来”。薛爷爷给我起的,因为,他是在东柳山把我救回来的。
同薛爷爷学医的第一年,他悉心地教我医理药理,时常带我去上山采药,治病救人时让我在一旁观摩。薛爷爷说我很有学医的天赋,进步速度之快是他小时候远远不及的。
在之后的几年中,薛爷爷带我离开了峡岭城,云游行医,到处治病救人,入深山采药。五年的时间里,我见识到了各种各样的病症,更是碰到了形形色色的人。有好心的穷苦百姓,无良的富商官吏,亦有卑鄙的市井小民,正直的将军郡守。薛爷爷说这叫做:见人生百态,闻世间疾苦。
虽然精通养生之道,可薛爷爷已经九十一岁高龄了,身体状况愈来愈差,几年的东奔西走,他的腰背是越来越弯了,才十三岁的我看起来已和他一般高矮。我带着薛爷爷一起回到了他的家乡,桦兰郡郡城云城。
我扶着薛爷爷站在“邓氏医馆”门前,他望着萧条破败,满是灰尘的建筑老泪纵横道:“当初本以为定会老死他乡,几十年了,没想到临去前还是心中割舍不下,想要回来看一眼啊!”
“义恩,是你么?”我刚想劝慰一番薛爷爷,突然一道清冷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我扶薛爷爷转过身去,入眼的是一位飘然若仙的白衣女子。薛爷爷情绪波动很大,过了有一会,才稳定下来,悠悠地道:“亭亭姐,是你吧!”
“是,好久不见。”女子淡淡地道。
“七十八年了,你回来干什么?”薛爷爷放大了些语调。
“宗门任务,路过这里来看一眼。”女子仍然淡淡道。
“路过,好一个路过。当年师傅去世,你为什么没回来?为什么?”薛爷爷激动地大声质问,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他这种情绪,轻轻地揉了揉他的后背,默默地安抚。
女子沉默了许久,抬头望着天空,淡淡地说道:“大道无情。”
“哈哈哈哈...大道无情?大道无情人有情。哈哈...”薛爷爷歇斯底里的大笑着,一把挣脱我的搀扶,颤颤巍巍地走到女子面前吼道:“你怎么知道大道无情?你怎么知道?”
“你大限将至,这丹药可增加你三年寿命,我走了。”女子拿出一个小巧的玉瓶塞到薛爷爷手中,便飞上空中,转眼不见了。
薛爷爷抓着玉瓶便要向地上摔去,突然间又停住手,平复了一下情绪,转过身看着我说道:“东来,你还真淡定。”
“或许吧!”我随口答道。多年的默契,知道他与我有话要说,过去扶着他走进了郑氏医馆,就在院中清理出一块干净的地方坐了下来。
薛爷爷把手中玉瓶递给我道:“东来,你把它吃了。”
“还是您老吃吧。”我没有接。
“你的医术已经尽得我真传,缺少的只是见识,我也回到了师傅的医馆,没想道临死前居然还见到了她一面,心愿已了,多活三年少活三年又如何?”薛爷爷劝说着我。
“我多活三年又如何?还不如和您一块去了。”
“你这孩子,说什么胡话?”
“爷爷什么都知道,却只做不说。这些年要不是您到处寻找珍惜药材来吊着我这条命,我早就该走了,这都多活了不止三年,够了!”
“不够,这些年,我带你到处走,可不仅仅是为了找药,更是为了让你见一见世间生死,使你明白生的宝贵。你懂不懂?”
“我懂。”
“你不懂。”
“我懂。”
“你不懂。”
......
“哈哈哈哈......”我们一老一小四目相对放声大笑,笑声过后是长久的寂静。
“东来,你是寻家村人吧?”薛爷爷率先打破了这份安静。
“是。”我点点头。
“东柳山山脚下的寻家村?”
“恩,是的。”
“当初我救你时,你一个六七岁的小娃娃,正是生机盎然的年龄,可你体内生机却比现在的我都要弱小。造成这种情况的原因,和寻家村莫名的消失有关吧。”薛爷爷在生命即将走到尽头时,终于问出了一直以来搁在心中的疑惑。
“是的,我这青色的鬼眼能否带来灾厄我不知道,但这灰色的冥瞳却真的会带来死亡。村里人的排挤,讽刺,怒骂,殴打。眼睁睁看着双亲在我面前死去。我悲伤,痛苦,愤怒,憎恨。整个村庄都在这右眼下化作尘埃。我感觉到了自己生命的流逝,死亡的到来。或许他们说的是对的,我就是个不详之人。”我叙述着,哀伤着,自责着。
“不,东来,你绝对不是不详之人,也不是你害了他们,是他们自己害了自己。”薛爷爷劝慰着。
“可那不应该是寻家村所有人,更不应该是整个寻家村。”我有些失去理智。
“所以你更应该活下去,哪怕只是为了有一人能记得他们,记得它。”薛爷爷大声的怒吼,让我清醒了过来。
默默立在薛爷爷的墓碑前,任清风吹落我眼角的泪,薛爷爷临终时的话语浮现在我脑海中:“东来,若有...机会,帮...我查探...个清楚...明白,大...道...究竟是...有情还...是无情?还有,你...把这玉符...保管好,我...死后...帮我...把...它...带到...崇浮...郡,...太...雍山,...龟灵...谷,避...隐洞......”
望着手中古老却精致的玉符,许久,许久,我将它收好,自怀中掏出玉瓶,取出丹药扔入口中,转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