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神庙的遗址并不是很远,至少对亚托克斯来说不远。很快他便来到城市的中心,毁坏最严重的地区,如果说刚才的区域是把建筑拔起倒扣在地面上,那么太阳神庙的遗址一定是被绞肉机之类的伟力,把一切有秩序的物体搅成了一堆泥壤。
他来到了一座夯土堆前,走上顶沿,在一片如同山谷般的废墟遗址中心,一个黑黝黝的洞口敞开着。他走下洞口,沿着完整的阶梯往下,他有些惊讶自己不用弯腰就能在这条甬道里行走自如。
看来这条甬道设计之初,就考虑到了某种如他一样高大的存在。亚托克斯觉得自己的猜测似乎正中靶心,心里也兴奋起来,能够感觉到腰间的巨剑在嗜血的颤动。最后一道台阶落在了他的身后,他到了目的之地,一座古朴空荡的地下宫殿入口。数根粗壮的石柱顶在穹顶下,穹顶表面刻画着线条粗犷的壁画,看起来是对年代古远的某场战争的记载。
但这并不是亚托克斯注意的重点,宫殿的四周和结构只是在他一扫眼时记在脑子里的东西。忽略掉这一小片刻,自从他来到地下宫殿的开始,他就全神贯注地凝望着某两个人,也是宫殿里仅存的两人。
一个瘦小如雀,女性特征尚不明显的少女,还有另一个高大的人形。看起来他原本也用巨大的斗篷裹身,只不过被某次激烈的对抗,将他身上的斗篷撕成粉碎。那个巨人罩着滚金盔甲,单手握着长柄战斧立在地面,胡狼头颅正狰狞地怒视着他。
“你后退,此人来意不善。”狼首人身的高大神明对他身旁的少女说。
“嗯,但也要注意我的援助。”少女点点头。
亚托克斯含笑不语,不用猜他也知道此人是谁,以及接下来他会问什么。果不其然,狼首人开口的第一个提问,与亚托克斯预料的几乎如出一辙,“你是谁,来自哪里,要做什么?”
“你可是沙漠中掌控生死的神明,难道你不知道我何处生,何时死吗?”亚托克斯反问。
那狼首的双眼闭合,又睁开,他充满疑惑的说:“你是不完整的,一个不完整的人,你缺乏了轮回里至关重要的一节,但你确切曾经是人类无误。”
塔利亚,那个穿着红色宽袖外衣的少女惊愕的说:“什么不完整,看起来他可并没有受伤的样子。”
狼首人慢慢地说:“他缺少了死亡,不知道是否有神明,还是他自己将死亡剥离了开来。不管如何,这个结果诞生的这个产物,真够令人吃惊的。”
“那不是很好吗?人不死了,不就皆大欢喜了。”塔利亚嘀咕说,但她倒不敢直面说出赞同敌人的话。
亚托克斯说:“死亡,不过是人类化为尘土,与时间长河一起永恒的手段罢了。人类终将永恒,但我将自身的永恒绑在战争的擂鼓上,每击打一次鼓面,每震响一次鼓声,我的生命也随着刀剑挥舞的鲜血而永存下去。”
他狰狞一笑,做出简单的总结:“我和战争一样永恒。”
塔利亚怒气冲冲,当然她一开始便对这个怪人没有好感。从这个怪人的话语里,她很容易就听出来此人不管持有什么立场,支持的肯定是展开战争。虽然她与内瑟斯支持希维尔与泽拉斯做斗争,但这只是结束战争的手段而已。就连她此时暂时与沙漠皇帝站在一起,对抗那远古的巫灵,她内心里也隐隐知道,当泽拉斯倒下之日,就是她与皇帝决裂的日子。
塔利亚从一开始就站在了恕瑞玛民族,最弱小的大部分人之中。她虽然明白这个立场与沙漠皇帝,内瑟斯甚至希维尔都相悖,但她绝对不会畏惧和逃避,站在神明和皇帝对立面的那一天。
“那我就结束你的永恒!”塔利亚怒道。无论是亚托克斯,还是狼首人内瑟斯都诧异的看了她一眼,仿佛此刻这个小小的麻雀终于进入到了他们的眼帘。
塔利亚的行动永远都快于她的话语。话音未落,在地下宫殿里的回声尚未停止,亚托克斯就感觉到脚下的岩石一动。他往后倒退,直到背后的臃肿隆起贴在了石壁上。一块庞大的岩石自刚才他所立脚下突兀地隆起,若他还站在原来的位置,这块岩石会将他击飞到了半空中。哪怕相隔数步,亚托克斯都能够感觉到大地的颤动,仿佛这坚硬岩石构成的地底深处在回应着这个少女的心声一般。
看来这只是迅猛攻击接窘而来的前奏!亚托克斯拔出巨剑,与上一次的不急不缓不同,此时此刻他的动作快若闪雷,在拔出剑的瞬间,他便借助拔剑的冲势,挥动长剑狠狠地一劈。数块磨盘大的飞石狠狠地砸来,在剑刃倒刺与石块的切割摩擦中,毫无疑问这把历经时间的利刃占据上风。
那如同炮弹般的飞岩在亚托克斯面前化为碎块纷飞,与此同时亚托克斯转守为攻,双手持剑朝那块巨大的岩石一砍。这万钧神力落在岩石上,不出意料的将岩石击成了一地的碎屑。
塔利亚一皱眉毛,还要继续进攻。一只大手拍在她的肩上,让她停住了攻势,抬起头看向内瑟斯。
“你的攻击尚且伤不了他,并不是说你的攻击不犀利,而是你的心里便从未有过伤人的锋刃。”内瑟斯低声说。但还不等塔利亚思考明白这番话的含义,内瑟斯又道,但这次是洪亮的声音,向亚托克斯说:“我记得你,很久以前,在那件事情还没发生之前,我见过你。”
亚托克斯放下巨剑,把剑锋插在石地板上,这条巨剑如同毒蛇般钻入地板数寸,才停了下来。他笑道:“记得我是应当,忘了我则是你的愚昧。或许你心里最深的那道伤疤,可能还是我刻下的。”
内瑟斯想要发怒,却惶然发觉自己已经丧失了怒意。任何愤怒与内疚都会在时光的冲刷下,被携裹着消失,余下的只有一个简单而又明朗的目的。内瑟斯心里忽然一阵释然,那道伤疤存留的刻痕还在,但它已经退了痂,它不会再被别有用心之人重新掀得鲜血淋漓。
内瑟斯以平淡的语气说:“是的,在进入皇帝寝陵之前,我见过一个奇怪的背影,那时候我还没猜到那个背影在一系列故事中推进的作用。但现在我有些明白了,你的背后那对如同旗帜般的双翼呢,它们似乎被约束得太久了,迫不及待的想要挣脱束缚了。”
“如你所见。”亚托克斯冷笑,他背后臃肿的鼓起越发膨胀,直至撑破坚韧的斗篷,完完整整地展开在空气之中。那对旗帜一样的双翼,表面流动着鲜血的妖光,暗红色的血管连接着他的肉翼和肩胛骨。
内瑟斯慢慢地举起巨斧,他的身体各处还残存着上一次大战所留下的疼痛,但是随着肌肉的紧绷,退缩到了他身体的内部。那被奥术焰火所灼伤的暗伤可不像普通的刀枪上,即使是飞升者,也对此颇感棘手。
“我曾经在流浪的时候,走出过恕瑞玛,到过另一个奇特的国度,那里有个传说之物,与你十分相像,那里的人们叫它做恶魔。”内瑟斯声音洪亮,如同在宫殿中涌动往复的浪潮,“但是这儿,连天使都不敢踏足!”
亚托克斯轻蔑一笑,与内瑟斯的满腔战意一触即发不同,他的巨剑仍然倒插在地面,他的肉翼依旧没有迎面而展。
塔利亚不禁大声道:“长着翅膀的怪人,我们可要一言不合就开打了,先前你还不可一世,要是连我们的一招都接不下来,那就让人耻笑了。”
亚托克斯还给她一个请放心的表情,说:“没什么,我只是有些恍惚,每一次令我心醉神迷的战争来临之前,我都会回想以往的一些东西,这是个不好的习惯,但保持它也没什么坏处。”
“你在思考什么?”内瑟斯问。
亚托克斯轻声说:“以往的时候,我一般都会回想我所完成过的杰作。但这一次有些不同,我在回忆着曾经有多少神明死在了我的手上,他们的血跟凡人不同,一旦落在土壤里就是一个完美的作品。”
这是激发战意从火山口喷涌而出的最后一根稻草,一颗播散在神明心里的冲动之种,亚托克斯深以为傲的,塑造杰作的手段。忽然之间,无数暗黑色的能量自地底,自天花穹顶,从四面八法密封的石壁中渗透而出。它们散发着阴冷而寂然的味道,自发的汇聚到内瑟斯身体周边,并且争先恐后的涌入内瑟斯身体中。
这是死亡的力量,哪怕被黄沙掩埋了不知多少个世纪,只有那个神明一声令下,它们就会忠诚地匍匐而来。内瑟斯朝天怒吼,身躯如同山岳隆起般膨大,他踩着的地面周围形成了一圈森然的结界,代表着死亡的纹路刻在他脚下的石板上。塔利亚感到一阵刺骨的森冷,她站在内瑟斯身后,几乎无法动弹,只能感受着自身生命在这个结界中飞速地流逝。那个完完全全的沙漠死神回头扫了她一眼,抬起树干般粗壮的手拎着这只奄奄一息的小麻雀扔到结界之外。
在地板上一阵难看的翻滚以后,塔利亚终于获得了自己身体的控制权,那渗入灵魂的麻痹也迅速消散。她一撑而起,吐着舌头庆幸自己的劫后余生,同时也吃惊于在她身前,那个巨大的神明重临人间。
亚托克斯看着如同山岳般巨大的身躯,以及居高临下俯瞰着的胡狼之首,他的目光与塔利亚不同,不然他也不可能走到这种程度。在塔利亚眼中,这具巨人身躯是令人惊叹的,伟岸而不可战胜的。但亚托克斯一眼就能看到,浮于神明表象之下,被黄金盔甲掩盖下的,这具身躯的种种伤痕与衰老。
他瞥了眼一旁的影子,那个空旷之地既没有石柱伫立,也没有任何人站在那里,但那一瞬间确实有一个几乎无法看见的影子一飘而过。他暗想,看来一切都就绪了,所有参演者终于来到舞台上。亚托克斯心中愈发的兴奋,那个从他变成如此形态的第一天,便被他播在自己内心的冲动之种蠢蠢欲动起来。
他讥讽地说:“看来所谓的沙漠死神,也会被死亡所击败。”
血色的利刃被他从石板上抽离,这把存活了不知多久的巨剑发出品尝美味前的咂嘴声,所有倒刺狰狞的外展。他把剑高举,扯下身上的斗篷,巨大的肉翼逆着死亡气流而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