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泽兰是一个容易心软的人。也许解梦师的血赋予了她骨子里的柔软,有些人善良,狠心拒绝一个乞讨的老人,眼神却永远为角落的流浪者停留。
有些人作秀慈善,有些人正好相反。这世上什么人都有。
白泽兰虽然不想承认这一点,但是她的确是一个过分心软的人。而这份心软现在已经成为了负担,看着被驮在马背上的克里斯汀,她叹了口气。
“你要去哪?“
白泽兰没有理睬,距离最近的驿站还有一段距离,她要尽可能地节省体力——在贡献出了自己的马给这个女人的情况下。
”你要去找我大哥对不对?你朝着王都的方向走。“克里斯汀毫不在意白泽兰的冷漠,明明她也脸色苍白,却能够安心自在地伏在马上,笑嘻嘻地调戏白泽兰。
这个女人,从各种意义上来说,都很特别啊。白泽兰想着,心底里满是无奈。
艰难地爬上一个满是碎石的土坡,白泽兰站在这个小坡往远处望去,一个布满了红房子的镇子已经近在眼前了,正是炊烟寥寥的傍晚,家家户户都升起了充满着生活气息的青烟。
是个看上去普通而宁静的小镇子,白泽兰心里松了口气。看来天黑之前是能找到落脚的地方了。如果有可能,她还想买一辆马车。最好的结果是,她能把这个女人毫无障碍地给送走就好。
”我们今天晚上就在那儿落脚吧。“白泽兰对着马背上的女人宣布:”你休息好了就离开我,找个地方安度晚年吧。“
”呀,这是对手下败将的嘲讽吗,人家才二十六呢,还远远不到晚年。”
白泽兰郑重地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道:“我还有事情需要完成,跟着我,对我,对你,都不好。”
”我知道,你要去找大哥。从他那里得知你父亲留下的线索。“克里斯汀仍旧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
赶在白泽兰再次发话之前,她抢着说道:“我也知道,我大哥最想杀的人,就是我们几个最亲爱的弟弟妹妹。他不是一个像你这样会心软的人。”
白泽兰看着她,心底里却大概已经能猜到她想说什么。
“我都知道,跟着你所引发的一切后果,我一人承担。我已经彻底丧失了继位的根基了,那天以后,其实我也想明白了。我根本不适合当一个帝王,我太浪荡,在高位只会毁了自己。“
她举起一只枯瘦的手,不久之前这只手还握着权杖,是千军统帅。
“我最大的悲哀,就只是生在王室而已。从小到大,龌龊的事情我经历的多了,也受尽了白眼。这是命运带给我的悲哀,我无法拒绝。但是从现在开始,我要通过自己的选择,让自己远离这场漩涡。让那些什么预言见鬼去吧,帝国灭亡了,我也不会关心的。”
她从马背上滑了下来,即使瘦骨嶙峋,神态举止仍旧如同水蛇一般动人心弦——不愧是继承了“魅惑”血统的黄金王族,妩媚天成也不为过。
”我只想跟着你。是你毁了我的一切,也给由你来给予我新生。“
她从背后轻轻挽住白泽兰的腰部,而被抱住的那个人不得不承认,这种感觉并不讨厌。她身上的气味变得柔软了许多,没有以前那么盛气夺人。
甚至还有那么一点让人迷恋。
克里斯汀有些犹豫的话语在白泽兰耳畔响起:“而且,我不是觉醒了”魅惑“吗?虽然还不熟练,但是应该能够做到逐渐改变自己的外貌的。”
听了这话,白泽兰稍微有些吃惊。
不久才觉醒,所以说,在阁楼上的那滴血,并不是故意洒的吗?
能够肯定的是,刚刚克里斯汀所说的话,前所未有的真诚。从一个解梦师的角度发现。
“再给你十天的试用期,到时候再考虑去留吧。”白泽兰到底是没有松口答应,她终归是要离开这里的。秘境中人无法进入主世界,这是一条普遍真理,不是她能够改变的。
“好。”克里斯汀抿嘴一笑,形态中竟然有了那么一点小女儿的娇俏,这在以前的她身上是难以想象的。白泽兰现在完全相信,给她一点时间,她能完完整整地变成另外一个人,亲妈站在面前都不一定能认出来。
两人继续往前走着,夕阳已经开始坠入黑暗了。最后一点暗淡的白昼笼罩着天空。
就在这时,克里斯汀突然回头看向白泽兰:“你要不要为我取一个新名字。”
”嗯?“白泽兰有些愣神:”你自己的新生,你该为自己取一个。“
”还是你为我取一个好不好嘛?“撒起娇来的克里斯汀真让人毛骨悚然,对于见过她以前模样的白泽兰来说,无疑是一种煎熬。
这样被人拜托了,心软的白泽兰同学没有坚持拒绝。
”那你就跟我姓白好了。楚地定居,其尽渊泽。你跟我一个辈分,就叫白泽汀好了。反正都是水。“
克里斯汀那里听得懂白泽兰话里的意思,华夏家族悠久的历史传承,总归不是一个异界只能能够轻松弄明白的。不过白泽兰也毫不在意,身为阴阳师那一部分的本家,只剩她一人了。家族的血也只能从她这里传下去。
按照传统,其实已经断代了。不过是在阴阳师愈渐稀少的近代,才慢慢有了男女皆可传家的风俗。
因为对于阴阳师而言,最重要的东西不是什么XY,而是作为一个家族象征的能力,也就是所谓的”原血“。
为了保证能力能够最大限度地传承,才会有分家的制度。哥哥与弟弟同时继承了先祖的血脉,两人必须分家,哥哥为本家,弟弟为分家,到外面去开枝散叶。
当本家凋零,分家又成为新的本家。决定性的因素,只在于”原血“在哪。
像白尽忠,原本是本家之人,没有血脉,则为仆。家主只有一个,也只能有一个,上一代是已经去世的白渊灵,上上代是姥姥,这一代则是白泽兰。
只有具有”原血“的继承人,才有生出同样具有”原血“的继承人的几率,而这一定不会因为男女而有所区别。
其实白泽兰的母亲也是继承了血的北方氏族的女儿,不过她已经有了一个继承本家的哥哥,于是外嫁,独立成家。如果白泽兰继承了她母亲作为猎鬼世家的血,她就将成为北方氏族兰陵氏的后人。兰陵氏分家的家主,被载入族谱,赋予家主的权利与义务。
她也许就会叫做兰陵兰了。
没有继承”原血“的族人,将成为家主的仆人。背叛者,将遭受最深刻的痛楚和永恒的惩戒。白渊虎就是一个例子,他不在乎自己,乃至于自己的生命。但是他唯独所爱的人却不得不被折磨致疯。
这份诅咒,这份心照不宣的惯例,从阴阳师诞生的时候已经有了,谁也不知道是谁定下的,又是什么力量使得这条铁律生效。久而久之,这就变成了像”女人生孩子,而男人不能生“一样理所当然的事情。
所以白渊虎的背叛,在一般阴阳师的眼里,其震撼不亚于”男人生孩子”这一理论上无法发生的事件。
予夺予取,荣辱相承,皆是主恩。
阴阳师的世界是一个永远充斥着杀戮与纷争的世界,没有太平的时候,所有人身上都流淌着从祖先那里继承下来的野蛮的血,不像普通人类那么温和,和鬼怪斗争了这么久,阴阳师已经变成了游离于人与鬼之间的“混血生物”。
靠着这些野蛮的传承苟活于世间,在暗地里,吞噬着恶鬼与无辜者的鲜血。
白泽兰有时候会想,如果这个世界没有鬼怪妖魂,没有阴阳师,甚至也没有这么多大大小小的秘境,会不会太平安定的多。
当然,那只是想象而已,现实是不可能出现这样的世界。
阴阳师再没落,也会存在下去,通过不得不发生的变革——白泽兰有预感,这变革已经迫在眉睫了。上世纪八十年代签的那份阴阳师条约,其意义就如同第一次世界大战的《凡尔赛条约》一般。
是更强烈的暴风雨来临前的短暂的安静,现在,更强烈的风暴即将掀起了。
就看那是表面和平的”光荣革命“,还是血流成河的抗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