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这样,台下的人仍然听出了这两声“咚咚”与众不同:响亮、脆生、清晰!
崔玉贵进宫前在老家玩过大鼓,多少懂一点里面的门道,赞叹地说:“‘好厨师一勺汤,好鼓手一槌搒’,轿鼓传人,名不虚传啊!”
台上的谷家尧对身边两个人悄悄地说了句:粽子尖尖头,带我上高楼。随后,舞动鼓槌猛烈击打鼓面,戏台上顷刻之间响起“咚、嚓、吋,咚、嚓、吋;咚咚、嚓嚓、吋吋;咚咚咚、嚓嚓嚓、吋吋吋”的声音来。
俗话说,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谷家尧敲出的鼓声,与刚才那些鼓手的合奏显然不同,它清脆、响亮,浑然一体,连而不乱。连而不乱,是衡量一个鼓手水平的最高标准。何谓连?是指鼓点要一气呵成,不能断断续续时有时无,上个鼓点与下个鼓点之间不能有明显的空隙。这一点,一般鼓手都可以做到。最难的是不乱。经验少、技艺差的鼓手很容易敲成连而乱,从远处听就像一锅粥,稀里糊涂。不乱,是指两个鼓点之间界限很分明,既没有间隙又要分明,条理要清楚,这就需要鼓槌上有独到而精湛的功夫。
谷家尧耍了几十年鼓槌,深谙其中要领。敲到紧要之处,五步开外的人根本看不清他手中的鼓槌,只看见鼓面上有一团黑乎乎的影子在舞动,搅得人眼花缭乱。但如果在半里地之外,又能清晰地听到鼓声中那鲜明的节奏和强烈的层次感。
轿鼓第四个段落称为“双座子”。因为这一段节奏特别快,所以,鼓槌不能抬得过高,几乎是在鼓面上摩擦。待敲到这个段落时,谷家尧突然双脚一跳,跳到了离原来站立位置五尺开外的地方。
崔玉贵在台下看到谷家尧这个动作后,心中凛然一惊。他寻思,你谷家尧站得这么远,鼓槌根本够不着鼓面,怎么敲啊?这不是自己挖坑儿自己跳吗?
正在崔玉贵为谷家尧捏一把汗时,只见谷家尧把两只鼓槌隔空往鼓面一送,手里只捏着两条红绸子穗儿的尾部。这时候,两条软软的红绸子突然变硬了,硬的就像两根枣木棍子。准确地说,就像谷家尧的两条胳膊突然加长了好几尺。
谷家尧站在五尺远的地方,双手来回拉动着两条红绸子,鼓槌在鼓面上不停地摩擦、击打,发出一阵阵别具一格的声音。这种声音和在鼓旁直接击打鼓面发出来的声音还不一样。说它柔,柔里带着刚;说它刚,刚里又掺着柔,端的是清脆悦耳、美妙无比。
戏台下的人都看呆了,世界上居然还有这样的敲鼓姿势,居然还有这种动听的鼓声。
慈禧看了,也感叹不已地说:“看来谷家轿鼓确实名不虚传。”
李莲英不懂鼓,但也觉得确实好看好听,夸赞说:“这玩意儿着实不赖。”
崔玉贵懂鼓乐,亦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巴咂着嘴说:“谷家尧这一招厉害。听说鼓乐里有‘气功捋稠’的功夫,但没有亲眼见过,今天算是彻底开眼了。”
慈禧听他这样说,倍觉新鲜,问:“什么叫‘气功捋稠’?”
“回老佛爷话,”崔玉贵说,“‘气功捋稠’就是鼓手把身上的力气通过胳膊和手腕子逼到了软软的红绸子上,红绸子就被捋直了。这时候,红绸子就变成了鼓槌。”
“小崔子,听说你也敲过鼓,你能做到‘气功捋稠’吗?”
崔玉贵不好意思地说:“老佛爷取笑奴才了。奴才早早就进宫服侍老佛爷来了,敲了没两天半大鼓,哪里有这两下子呀!”
两个人正在说话,忽见谷家尧又变出了新的花样。这时,轿鼓已经敲到了“八镲”和“八铙”两个段落上。
顾名思义,八镲,就是在这个段落里要以镲为主,敲镲次数要远远超过鼓和铙,而且都是连续八次八次地敲;八铙,同理,以铙为主导声音,鼓和镲成为从属,也是八次八次地敲。
在七个段落的轿鼓中,别的段落都是以鼓声为主,唯独这两段,鼓声退居到二线当了顾问,所以,鼓声敲得比较轻,为的是让镲和铙的声音尽量突出一些。平日里敲到这一段时,谷家尧会站在鼓旁轻轻地敲打鼓面,好像漫不经心似的,他把这种敲法当做一种休息,以便为后来的紧要之处养精蓄锐。然而今天,谷家尧没有那样做,他反其道而行之,做了一件最最卖力气的事情,先是示意敲镲和敲铙的两位兄弟退到一边,并把手中家伙什儿放在他的身旁。谷家尧把两只鼓槌放到鼓面上,左手拿起一面铙,右手捉着一面镲。镲、铙和鼓槌一样,都是一对。这时,只见谷家尧弯腰脱掉两只鞋,把另一面镲和铙放在两只鞋筒上,然后,左右开弓连续敲打起来。敲打过程中,他还忙里偷闲,腾出右手,大拇指和食指夹着一只鼓槌,中指和无名指夹着另一只鼓槌,在鼓面上敲出“咚咚”的声音来。
谷家尧一个人干三个人活儿,却纹丝不乱,而且不落空不缺项,声音一样悦耳动听,不输天籁。
谷家尧露的这两手,也有名号,叫“一赶三”和“一手两槌”。这两手功夫一露,再一次镇住了戏台下的人,黑压压的戏园子变得鸦雀无声。
慈禧看得眼睛发了直,嘴巴半天合不拢,不时发出“啊、啊”的声音。
光绪皇帝也一反不言不语的习惯状态,嘴里不断地发出“啧啧”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