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五年
山中幽静，暮色渐渐低垂，绝人道深处的几间石屋之外，一个小小身影躺在地上，无声无息。又过了许久，夜越发深了，周围也越发地静了，只有偶尔几声低低的虫鸣，似在努力地破土而出。
一条无尽的路上，少年踉跄地走着，很是吃力，四周乌云低压，灰蒙蒙地，像一只潜伏着的巨兽，随时会将这天地吞入黑暗中。少年觉得呼吸越来越紧，身体也重的像是灌入了铅水一般，一步一步艰难地迈着...
走不动了，好想停下来，怎么停不下来呢？少年眼睛仅眯着一条缝，似乎连抬起眼皮的力气也没有了。
“小雨，快走！不要让那些妖人追上！”
“婆婆，是婆婆吗？你在哪里？怎么看不见？”少年惊喜，转头四下找寻，但眼前仍是一片灰色。
“把万妖帛交出了，你一个人类小孩要我们妖族至宝干嘛？”
“小雨，南方双碟山，一定不能耽搁。”
“这是你爸妈留给你的，乖小雨，可要拿好了呀。”
一个一个声音突然传来，少年感觉头痛的要命，眼前更是天晕地旋，他嘶声大叫道：“不给！不给！都不给！”他双手不停地拍打着头，用力拍打着，似乎能减轻些痛苦。
脚下没注意，少年一步踏空，只听“扑通”一声，整个人掉入了一处冰寒水潭之中，浑身瞬间浸湿，耳鼻之中水流呼地灌了进来，他大声叫了一声，但没有听见声音，而是呛了一大口水，他奋力地挣扎，但毫无用处。
“华师弟，这仙水可是一般人能够过的？”
“雨哥哥，缘儿这就来救你...”
“哈哈，又让小姑娘来救，胖爷真瞧不起你...”
我不要别人救，我不要被人救，前面有光，可以上岸了，对，我能上岸了！
“咳...”一道紧长的咳声打破寂静，华雨猛地苏醒过来，大口地呼吸着，但气息却是极弱，稍倾，喘息顺畅了不少，但整个人还是一动不动地躺着，似乎这个姿势最是舒坦，不愿浪费一丝力气去改变。
原来是梦，好累呀，连做梦都这般累，想着想着，华雨翘起了嘴角，可小爷还活着。
他能够醒来实属奇迹，连他自己都暗自庆幸，其缘由除了他奇特的体质外，从林乙书那里死乞白赖地讨来的几粒丹药起到了关键作用。
望着浩瀚夜空中繁星闪闪，感受着耳畔凉风习习，躺在地上的华雨渐渐笑出声来，“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小爷命里与鬼门关犯冲，几次都能绕回来，哈哈...嘶...”笑的过了，牵动了身上的伤口。
地龙谷罗胖子和华雨赌斗一事在仙山引起了轰动，更让所有人震惊的是，据目击的弟子所述，竟是年纪尚小的华雨略胜一筹，天衡之体前期的强悍又一次成为大家谈论的焦点。更有多事者想要再去领教领教，但仙山各脉下令，众弟子须勤加修炼，为五年之后大比早作准备，因此绝人道也还是依旧清净。
赌斗第二日便有仙山长辈来到绝人道，给华雨细心检查了伤势，发现并无大碍，只是体虚气弱，这也让他吃惊异常，留下几瓶调理的丹药，嘱咐几句后，匆匆离开了。自此便极少有人前来拜访，只有林乙书与夏悦来过几次，但都因为仙山大比在即，并未过多逗留。
昼夜频繁，四季更迭，五年岁月眨眼即逝。
神州大地似一头沉睡的巨兽即将苏醒过来，渐渐露出狰狞的獠牙一般，有了许多不安和骚动。正邪各道或明或暗地派出众多弟子，试图找到有关万妖帛的一些蛛丝马迹，其间不乏仇家相遇，每次都是刀剑纵横，法宝齐飞，斗得天昏地暗。城镇之中因有仙家高手守护，或还好些，一些偏僻之地就难免被波及了，甚至在一些正邪斗法中，整个村子都惨遭屠虐，血流成河。
然而五行仙山却宁静异常，三年前仙山便放弃找寻万妖帛，将外出弟子尽数召回，护山大阵也运转起来，山中弟子不经允许不得外出。而由于楚天鹰的儿子楚石可能背叛师门，另投别处，因此仙山对错情居就更加淡漠了，华雨也从未被允许回去探望。
一红一白两道流光划过天际，稳稳地落在一块石碑旁，现出一对男女，男的白衣飘逸，纶巾折扇，一副儒雅之态，但眉宇间却透着一股与着衣不衬的机灵劲儿。女的柳眉杏目，红唇雪肤，然而让人眼前一亮的却是她那高挑傲人的身材，一身火红束身衣下，隐现玲珑浮凸，仿佛世间最美的曲线便是眼前的这道风光了。
女子走近石碑，姿态飒爽动人，伸手拍了拍碑上所刻的字，说道：“这石头立在这儿也有五年了，想来当初还是林师弟你的杰作呢，呵呵。”
“师姐莫要取笑我了，绝人绝人，便是连你我也‘绝’了进去，小弟也算是自讨其辱了。”青年男子说完无奈一笑。
二人正是刚刚出关的林乙书和夏悦。仙山大比临近，二人看似轻松惬意，实则内心却是又紧张又兴奋，今日抽得时间，便是来看望看望久未蒙面的小师弟华雨。
夏悦轻哼一声，明眸流转，说道：“就你整天想的多，年纪不大，倒像个老头子似的思前想后，快走吧，这些年不见，小师弟肯定长成小俊哥儿了。”说完大步朝山涧走去。
真拿这风风火火的师姐没办法，林乙书摇了摇头，疾步跟上。
绝人道深处的石屋依旧古朴稳固，千百年岁月都痕迹不显，何况这区区弹指五年光阴。屋前院落打理的井井有条，晨间阳光和煦，清风怡人，柴扉两侧草绿树新，衬着其间几团花簇更是艳红可人，任谁人见了都愿常隐于此。
石屋之后的山道尽头，现出一道身影，一身青衣劲装，背负一柄宽刃仙剑，走路健步如飞，眨眼睛便似流星赶月般到了近处，但见是一七尺男儿，如天斧削成的有棱有角的俊脸配上修长健硕的身材，简直是天然绝品。雪齿高鼻，朗眉星目，深邃幽黑的双眸中隐现一丝不羁与顽劣。
这便是五年后的华雨，岁月即逝，他也从一懵懵少年长成了青年模样，外形虽变，但刻苦修行却是五年如一日，刚刚从山涧深处修行而归的他看似意犹未尽，估计回屋洗漱一番后，又要开始静悟道法了。
华雨正待推开柴门而入，便见山外行来两人，定睛一瞧，瞬间大喜过望，几个腾步上前，口中早已喊道：“师兄师姐，可想煞小弟了。”奔至到了跟前，没等二人说话，便与林乙书来了个熊抱。华雨虽然整日苦修，但以他的性子，也是憋的难受，仙山各脉封闭，他又哪里都去不得，只能苦等林乙书和夏悦能来看他，但二人闭关日久，近日方才破关，可想华雨此刻心情是如何的激动。
“师弟轻些，轻些，我快喘不上气了。”林乙书满脸通红，想必是华雨兴奋过头，手上力道大了些。一旁夏悦笑道：“喂喂，华师弟只记得师兄，倒是忘了师姐了。”华雨松开林乙书，也笑着说：“怎会呢，只是师姐越发美丽诱人，小弟都不敢认了。”夏悦呵呵一笑，“你个滑头，倒是会说，既如此，那敢与师姐也抱一抱么？”
夏悦天生男子个性，直言爽语，看着当初处处受凌的小师弟今日也长成男儿，心下甚是欣慰，言语也是毫不顾忌。华雨愣了刹那，随后露出一副灿烂笑容，张开双臂，轻抱了一下这位疼他怜他的师姐。
旁边的林乙书目瞪口呆。
夏悦嫣笑几声，伸出玉手拍了拍华雨肩膀，说道：“这才像个堂堂男儿，不像有些人，扭捏作态，连穿衣也越来越文弱秀气，还不如我一个姑娘家。”说话间，妙目不住打量着林乙书。
林乙书面红耳赤，好生尴尬，这个师姐真是让他一张利口也是百言难出。华雨见了这幅场景，心中欢快不已，好久没有这般无拘无束的打闹了。他急忙为林师兄解围，邀着二人进了石屋，端奉上了他亲自在山崖绝壁之处采摘的新茶。
“可惜仙山禁酒，不然定要弄几坛好酒来，咱三人也来个不醉不归。”华雨道。林乙书也心生豪气，“机会总会有，等往后出山游历，便由师兄做东，醉尽那天下美食佳酿之地。”夏悦插道：“到时也算师姐一个，小林子还未必喝得过我呢。”说完三人大笑。
一番说笑之后，林乙书喝了口茶，神色变得有些古怪，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华雨见状，笑问道：“林师兄怎么了？吞吞吐吐的，怪不得夏师姐总拿你说笑。”一旁聊兴正高的夏悦发现林乙书的不对，道：“就猜到你会是般模样，你要不好意思，便由师姐替你说，那...”林乙书拦住，说道：“还是小弟说罢。”将头转向华雨。
“不知师弟可有兴趣参加仙山大比？”林乙书问道。
华雨闻言，眼中瞬间一亮，但又怕是听错了，重又问了一遍，确信是每五十年一次的大比后，整个人都神采飞扬，呼地一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道：“师兄当真？我这孤家寡人也能参加五脉大比？”林乙书虽言之凿凿，但华雨内心还是有所怀疑，毕竟他不属于五脉中任意一脉。
一旁夏悦咯咯直笑，林乙书也没料到华雨反应这么大，起身将兴奋的华雨按在座椅上，作了个稍安的手势后，这才又缓缓落座，徐徐道来。
原来是五行仙山五十年一次的大比之日即将到来，依照大比所定，每一脉需选出八人参加，要说各脉人丁旺盛，弟子多不胜数，莫说八人，便是十八人都是绰绰有余。
但此次大比的雾林却是个例外。
由于三十多年前的一场惨重变故，雾林一脉急剧衰败，用夏悦的话讲，能传承香火便已是万幸了。除老一辈只有青木子一人苦苦支撑外，年轻一辈也是人才凋零，只有“神童”之名的林乙书一人凝练成了元神，别的弟子能聚灵的也仅有六人而已。
讲到此处，夏悦插得一句，“若非那场变故，就凭小林子那几个逆天的师兄，此次大比的第一八成是要归了雾林。”华雨听着，难掩心中阵阵惊愕，雾林多年前的变故他也略有耳闻，但没料到居然是如此惨重，堂堂五行仙山一脉之中居然找不齐八名聚灵的弟子参加大比。
“听闻此次大比会有仙道各派的贵客前来观礼，如若叫一位尚未聚灵的师弟上台比试，那真是创仙山开派以来的先河了，到时不仅贻笑大方，整个雾林都将在仙道之中抬不起头了。”林乙书说到此处，语调中难掩酸楚。
华雨这时已经心下了然，说道：“师兄可是想让小弟替雾林出战，凑足八人之数？”林乙书点了点头，华雨继而又道：“小弟是巴不得现在就去上台比试呢，可万一门中那些老头子不允怎么办？”他提出了最后的疑问，生怕这等美事到头来却是竹篮打水。
林乙书听完华雨所虑，胸有成竹的笑道：“师弟大可放心，我早已请示过了，掌教师伯和各脉首座都是点了头的。”华雨听后，彻底放下心来，大喜道：“对极，那些老头儿还不至太过糊涂，这五年间，我所习道法典籍，哪一本不是林师兄教的，我至少算半个雾林子弟，呵呵。”华雨觉得能凑上这场大热闹，也算给五年孤寞苦修的些许回报吧。
说完三人都是畅怀一笑。
又聊了些趣事之后，华雨故作不经意地提及了万妖帛，在独修之际，他所虑者唯有三件事，其一是怎样能够见识一番仙山大比的盛况，其二则是觅得机会回错情居探望师父，其三便是这怀中至宝-万妖帛了。
林乙书也不觉有异，滔滔说道：“正邪各道都似无头苍蝇一般找了几年，依旧毫无头绪，可谁都不愿放弃，那可是能让人一步登天的宝贝。”随后低声慎重说道：“可听闻妖族内部已经查明，银狼王之死并非妖族之人所为，南北两大妖帝也都将目光聚焦在了仙道各派身上，估计天下又要不太平了。”
夏悦愤然说道：“这些妖人，丢失宝物身死陨落本来也是咎由自取，倘若他们胆敢挑衅露面，我们仙道修士定叫他们有来无回。”林乙书也是点头称是。
华雨却是愣愣出神，夏悦唤了他几声之后才回过神来。“师弟不必多虑，仙道统管神州千年，天下正气盎然，妖邪之辈翻不了天的。”夏悦见华雨出神，以为他是担忧妖族会带来杀戮纷争。
华雨却是不知为何想起了小悠说过的那些话，不由地心下一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