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似乎是这几十年来最糟糕的一天,一大早发生糟糕的事情,官府想要竭力控制糟糕的局面,可却是适得其反,引来的更糟糕的反抗。
大雨终于过去,停雨后才发现今天的阳光是异常的猛烈,湿哒哒的地面很快被晒干,湿度太大,一旦走出屋外就会感到天气异常的闷热。
偏偏,有些人不怕这种让人浑身不舒服的天气。
最初只有两三人在街上大骂狗官,后来受害者父母理所当然被煽动成功,加入其中,渐渐越来越多看不过眼的民众附和他们的言行,队伍一路壮大,到达衙门门口时,已聚集了近百个人。
不仅是人,三十八具尸体整整齐齐被白布覆盖,放在了显眼的位置,刺痛着所有人的目光,一阵阵尸臭味更是让人难以忍受,而这一切,大家都忍了下来。
为首者虽然穿着寻常百姓衣服,可说话中气十足,即便是刻意隐瞒,但还掩盖不了其深厚的内功根底。人群中还有几个喊得特别大声、情绪尤其激动者,跟站在前面的那人一样,即使隐藏在人群中仍能感受到一股江湖味。
这一把戏,淳朴的民众当然看不出问题,要骗过一般捕快也是可以,但不要忘记,这里却是有一个神行百捕。
他们是在赌博,赌官府不敢公然与民为敌。
“进展得还算顺利,这一次必定对朝廷做成重创。”身为乱党之一,藏在人群中间为“离间计”作后方支援的李棕榈小声跟旁边那位有小诸葛之称的谋士诸葛迎刃道:“诸葛先生大可不必跟来,我们不过是借了这阵东风略施小计而已,不会出差错。”
诸葛迎刃一捋下巴灰白胡须,眉头深锁。
“难道诸葛先生还有不放心?”李棕榈问道。
诸葛迎刃嗯了一声,眉头皱得更紧了。好一会儿才说道:“棕榈,现在这程度也是差不多了,我们先行撤退,回去从长计议可好?”
“诸葛先生,好不容易来到这一步,要是回去,恐怕人群就这样散了,我们不能走。况且,万一与官府发生冲突,没有我们在,伤了百姓怎么办?”
“不是这样,棕榈你听我说。”诸葛迎刃轻轻拉住李棕榈的手臂,把人拉近自己,压低声音在他耳边说道:“试想一下,除了我们,还有谁会挑拨朝廷与天龙帮为敌?然而,我们根本不知道这三十大具尸体从何而来,更加没有将其搬至镇上当眼之地,那不是很奇怪吗?没搞清这一点前,我们这一步,走不得。”
“这……或许是江湖上的侠士看不过朝廷所为,故意帮我们的忙?”
诸葛迎刃听了,连连摇头,道:“不是没有可能,只是,要在一夜间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办妥这一切,不是一两个人能够做到的,我估计,这是一个具有相当规模的组织,说不准,正是朝廷布下的陷阱。”
“诸葛先生!”
李棕榈一下吃惊,声音不由得提高了,诸葛迎刃慌忙用眼神示意其不要张扬。李棕榈朝四周扫视一眼,没发现有人注意他们这边,才又说道:“说不通,朝廷岂会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诸葛迎刃不得不点头赞同,道:“这便是症结所在,我参透不了的正是这一点。此时过于诡异,我认为不宜轻举妄动。”
“这……”李棕榈看看诸葛迎刃,又看看周围,最后目光停在那三十八具盖有白布的尸体上,确实事有蹊跷,然而就这样放弃的话,无论如何也是心有不甘。
诸葛迎刃见状,继续游说道:“成就大业不急于一时,俗语有云,一子错满盘皆落索,我们的行动不仅仅是属于我们,更是属于大家,属于天下苍生。”
“不得不谨慎啊。”
“好!”终于,李棕榈一咬牙点头道。“就照诸葛先生的意思做,我们先行撤退,再从长计议。”
说罢,李棕榈推开人群,提起脚正要走上前去,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有人从衙门走出来,穿着捕快的衣服,腰间押着佩刀,大声宣布县老爷的命令。
“各位稍安勿躁,听我说!”
李棕榈停下脚步,想听听他说什么。周围的议论之声渐渐停下,大家都想知道县老爷要怎样处理此事。
诸葛迎刃心头一紧,闪过一丝不详的预感。
“棕榈,赶快让大铭撤退,不要引起大家注意的撤退。”
“为什么诸葛先生?”李棕榈有点搞不清楚状况。
诸葛迎刃急得直跺脚:“哎呀,没时间解释,快,先把人带回来再谈。”
“是,是,我知道。”
看到诸葛迎刃的神情,李棕榈不敢大意,再次迈出脚步,尽量不引起大家注意的缓慢走向前。
“我想问大家一个问题。”那捕快扬起下巴,目光在聚集的众人面上一一掠过,忽然伸手一指,道:“这个人,有谁认得他是镇上的哪家哪户?”
所指之处,正是假装平民,带领大家向官府讨公道的乱党分子之一,也即是诸葛迎刃口中的大铭。
想不到会有这一着,大铭面色一变,转头看向周围,越过几个人头,看到了正在不断靠近自己的李棕榈。
议论之声四起,大家朝他指指点点,但就是没有人站出来说出他的来历。
如果没有人站出来替大铭说话,将会有什么后果,大铭自己知道,诸葛迎刃知道,李棕榈知道,那名耀武扬威的捕快更是一清二楚。
果然是官府的陷阱!
李棕榈只觉得怒火中烧,同是对抗朝廷的义士,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同伴身陷险境而置之不理。他要站出来,告诉大家自己认识眼前这人。
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
“你干什么!”
看出他的心思,诸葛迎刃用力扯住他的手臂,低声怒吼道。
“我要救大铭。”
“别做傻事,你站出来救不了大铭,只能证明你也是同党之一,即使我也站出来,除了告诉他们我们三个都是乱党之外,并无任何用处。”
诸葛迎刃的话李棕榈当然明白,但是就这样什么都不干?
“我们就是要什么都不干。”诸葛迎刃回答了他的疑问。
站在人群前面的大铭也回头,用眼神示意两人千万别冲动。李棕榈死死握紧拳头,指甲陷进皮肉,一滴滴血从掌心流出来,滴落到地上。
“各位!”那捕快再次开口,道:“真相很明显,这个人本与此事无关,却要煽动大家到来官府闹事,原因为何?”
说到这里,他故意顿了顿,吊足大家胃口,给足时间大家思考才说:“因为他们就是乱党组织!”
“就是他们,为了对付官府,杀害三十八条人命,然后嫁祸于天龙帮,目的就是要挑拨官府与天龙帮,引起两者之间的斗争,从而渔人得利。”
“胡说!可有证据证明是我做的?你根本是血口喷人,大家不要听他说!”大铭放开喉咙的吼道,声如打雷,站得较近的几人都觉耳朵嗡嗡作响。
“我是不是说谎,一试便知真假。”
说罢,那捕快突然一声冷笑,抽出佩剑直刺向大铭面门,那一剑快如闪电。
太快了,没时间思考太多,大铭本能的侧身闪开,居然从旁边包裹尸体的白布下面抽出一把长剑,隔开紧接着刺来的另一剑。
“哈哈哈,狐狸终于露出尾巴,大家看清楚了吗,普通平民百姓会藏有剑?懂武功?很明显,这个人就是乱党,杀害了三十八条人命还要嫁祸于他人!我代表县老爷给大家承诺,一定尽快捉拿乱党,给大家一个公道!”
“你胡说!我没杀人!”
大铭红了一双眼,举起剑大喝一声挥出三剑,虽然都被捕快隔开,不过那人的手臂也是一阵酸痛。
好大的力气。
本来也只是想聚众给予官府施加压力,给死者家属还个公道,岂料会变成这样。参与的无辜百姓见到此状况,登时炸开,闹哄哄的到处乱窜,争先恐后地跑开,都想要尽快跑离这一个是非之地。
什么公道,什么正义,还有比性命更重要的么?
数十招过后,见无法取其性命,捕快没有继续攻击,反倒跃开一大步,厉声道:“来人,给我拿下!”
“一派胡言,无凭无据你不能逮捕我!”
没有给人解释的时间,大群捕快把大铭团团围住。
“反抗的话,格、杀、勿、论!”
这个发号施令的捕快大家从来没有见过,但县老爷却有命令,大家都要听他的。
大铭自知逃脱无望,转过头,很快在四散的人群中寻找到愣愣站着的李棕榈和诸葛迎刃。
是进?是退?
大铭知道,他们都不忍心放下自己,即便是冷静如诸葛迎刃,此时此刻也是做不到。
他们对待自己是如此有情有义,自己又怎能牵连他们呢?
动动嘴角,大铭无声地对自己的同伴说出了五个字——快走,别管我。
“想捉我,尽管放马过来!”
大铭大吼之后,居然是转身逃跑。这是他平生的第一次,临阵退缩。
……
凌岁首醒了。
手臂的伤不是问题,但受了百部的一掌,内伤可是不轻。
一醒来,凌岁首睁开眼睛看到一旁坐着,正悠闲喝茶的年,放心的松了口气,支撑着坐起来,挣扎着想要下床。
年没有阻止他,继续悠闲喝他的茶,眼睁睁看着凌岁首滚下床,一直爬向门口的方向,在此期间,好几次因为体力不支几乎就要昏倒过去,可是他还是没有停止,死命要爬出去。
终于,年开口了。
“爬哪去?”
凌岁首咬着牙,吃力的发出声音:“不关你事。”
年一声冷笑,忍不住的嘲讽道:“呀呀,好一个不关你事,忘恩负义啊忘恩负义。”
“你的救命之恩,我迟些还你,可现在我还有事要做。”
“好,救命之恩倒是小事,但天下第一神捕便在门外守着,尽管爬出去,爬出去让他杀死你,再以窝藏罪犯之罪名逮捕我。我并不奢望你报恩,只没想到你是恩将仇报。”
“什么?你说百部在外面?!”岁首瞪大眼睛,说不吃惊是假。“他要是知道我在这里,何不直接进来搜?”
年打开折扇,摇头叹息,道:“所以我说你是忘恩负义,他不敢进来,只因摸不清我的底牌,害怕这是我故布疑阵,你最好尽快养好伤给我悄悄滚回家,莫要连累我。”
隔了良久,方从岁首口中听到两个字。
“谢谢。”
年满意的一笑,以为说服了岁首,谁知那人刚说完谢谢,却又话锋一转,道:“能再让我欠你一个人请,把我扔出街外吗?”
“什么?”年一把站起来,以为是自己没有听清楚。
趴在地上的岁首抬头望着年,认真的说道:“我想请你再帮我一个忙,别让百部知道,把我送离这个地方。”
年的眼眉不自主的跳动了一下,面上闪过一抹可怕的神色,不过很快,他又回复为那个带着痞子气,什么都不在乎的大少爷,坐回凳子上,一口气喝光手上的一杯茶,缓缓道:“你是皮痒了还是患了头疯症?我本就不想惹上你这麻烦,你却偏莫名其妙让人家姑娘把你带这来,岁首大人,你倒告诉我,这其中有何用意?”
“我……”岁首一时语塞,那时被问及住址,迷迷糊糊间,不知不觉便说了杂货铺,但要如何解释?
“所以是临死前见我最后一面?”年揶揄道。
岁首没有说话。
“现在,四处都有流言,说乱党为了推翻朝廷,杀害三十八条人命,还弃尸闹事,挑拨纷争。其中一人已被逮捕,其人头还被高高挂在了城门之上,为的是杀一儆百。如果我没有认错,他叫大铭,是你们的人。”
年没说一个字,岁首的脸色便苍白一分,当说出大铭两个字时,更是全然没有血色,就如死人一般。
“你已没有存在的价值,安心等死吧。”
岁首又昏过去了。
年无奈的耸耸肩,一脸嫌弃地走过去拖起岁首双脚,把人拖回床边,然后抱上床,盖好被子。
等他的情况好一点,还有话要问他。
风头火势之下,相信会带来一段时间的平静。
这是年的猜测。
然而,假如没有明刀明枪的械斗就是平静的话,相信这段时间确实可以算得上是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