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心思关注别的事情,倒不如关心自己,没了保护层,你觉得自己可以安然到达下面吗?”
棕色与绿色的双瞳女子,已经轻轻地拨开了药剂瓶,然后从白石台边站了起来,喝掉了半瓶黑色药剂,然后把剩下的一半塞给于。
于这才看出她的意图,“这……”
“拿着吧?黑渊是无尽的,你需要这个简单的保护层。”她的身上,已经升起了同样的石层,慢慢扩张,但知道脖颈。
“谢谢你的关心,我没事的。”于把她的手掌推了回去。
女子这才把剩余的药剂喝下,然后露出一个微笑。
“异世界不比我们这里和谐,看你也是好心肠之人,唯一忠告你一句,凡事小心!若是有机会见到,你来当我的和作者。”
“这……”于没想接过,他看向女子的背影,只见她已经闭上眼睛,张开双臂,正要倾倒入身下的黑色世界。
于急迫的再次问着,“你叫什么名字?”
女子轻哼一声,然后回头瞥了于一眼,搞得他也摸不清头脑。
眨眼间,这纤细的身形也堕入深渊。
石台之上,孤零零的只剩下于一个人。
“怪脾气。”于抽搐了下嘴角,便是握紧着空空的玻璃瓶。
也就是说,他站在了深渊边上,身体本能的还是恐惧。
只有亲身站在这深渊边缘,体验这种滋味的人,才能理解克服身体本能需要多么庞大的意志。
于只是朝着边上挪了一小步,就再也挪不动了,哪怕他用任何方式放松,而且,头脑中不可遏制的出现死亡的警示,更让他心里迟疑。
于的脑子,空白一片,此刻黑色的世界,让他联想到把自己悉心栽培大的十二位长辈,一种冲动的渴望,让心中微微的颤抖起来。
“我真的要走了……老师们……”
他只是想多看自己的老师一眼,在自己存在的这短暂时间,看一眼故人。
“我曾在黑暗等待着……”
“在无边的岁月,渴望着你们到来……”
“我相信,终有一天,我会从那冰凉的世界脱离开去……”
“但是,时间消磨了我的意志。”
“我很害怕,害怕自己会从这个世界从此消失,害怕再也见不到你们!”
“现在,你们给了我重生的机会,也给了我选择的余地……”
“老师,我会一直向前走!放弃所有的选择,直至追寻你们的脚步,为再一次的相遇……”
不管多么黑暗,多么漫长,亦或是艰难崎岖,于绝不会容许自己退缩,绝不容许!
俯下身的于,半跪在石台,偏执的目,带有对昔日的渴望留恋。
“一人,不过就是一心,我何所畏惧……”于的眼,热泪盈眶,一股爆发的豪情。
至此,便是一拳砸在身下的石台。
那四四方方的白石建筑,只是晃了晃,就在边角处咔嚓一声,变成无数皲裂。
而恰好跪在边缘的于,连接石台碎片,被黑暗席卷坠落。
坠落间,只有浑身冷意,以及双眼中仅存的白石石台,那是黑暗中唯一的一点光亮!
很快地,那褴褛消瘦的年少之人,翻转的消失在视野的尽头。
黑暗中,一派狼藉间,再也不见动静。
石屋间的黑鸭老人,坐在石凳上,冥冥中似乎知晓这一切的发生般,手中摆弄着桌边长串的黑色粗糙石子,口中不住念叨着。
“绝智者,还真是个稀有的词汇,只是,没有勇气的人,真的配得上这个称谓吗?天地冬暖夏凉,余则有何所长,何所长……”
不敢堕入深渊,存在这个世界唯一的方法,便只能做深渊的守门人,可他的寿命,又能在世界残留多久呢?
黑鸦老人凄苦而失神,望着百年间残桓墙壁,无声的哀叹。
“老天爷,我真是希望碰到一名有缘之人,或者在有生之年,看一眼昔日的故人。”
……
堕落的速度越来越快,除了最初间的浑身冷意,现在已经不那么冷了,倒是这黑洞之间的风阻力很大,在越来越快的速度下,把于的脑袋吹的晕乎乎的。
黑洞很深,距离最初已经至少一个时辰,而在黑暗中好似时间静止,什么也感觉不到,甚至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感觉不到自己在下落,也听不到自己的呼吸声。
这就是失去时间的感觉。
于的思维很模糊,他似乎还在等待着,等待着落到尽头,只是随着越来越久的时间过去,他完全不知道这个尽头在哪里。
一日,两日,三日……
于数着,但越来越浓的倦意,已经湮灭了思维。
于不想睡去,因为在仅存的思维下,他无法继续数了,时间的重量,有的时候比重力还要恐怖。
一连又是三天……
在没有任何概念中度过。
而在感受不到自己身体的情况下,连自杀都做不到,在这样的煎熬中,失去意识就是一种解脱,相信只要还是人类,就会有这样的本能想法。
三天,已经不知道是第几个三天。
于到了强弩之末,终于支撑不下去了,灵魂在燃烧,他残缺的身体已经负担不起。
模模糊糊的,于觉得自己已经落到了一个轻飘飘的世界,朦朦胧胧的看的不清,只有身周的可以看得见。
绿色的草地,有棵小树,小树在微笑,对着一个不大的孩子晃来晃去。
“树爷爷,现在是什么季节啊?”
树爷爷说,“现在是秋天。”
“树爷爷,你多大年纪了?”
树爷爷笑了,“我今年三千多岁了……还有七千年的寿命呢!”
“树爷爷,那我以后,也会成为一棵树吗?”
树爷爷的枝叶笑的颤了起来,“对啊!人生百年之后,你也会变成一棵树的,最初是小树,然后慢慢的长大,像我这么大。”
“哦,我真希望长大像你一样。”
小孩子嬉笑着跑开了。
时间很快的过去,一个个春夏秋冬,一桩桩岁月的往事,小孩到了成熟的年纪,成家立业了,他再次来到了老树前。
老树和先前样子一样,没有变,而小孩已经长大了。
年轻人对着老树说,“我真希望像你一样,整天无欲无求的过日子。”
老树笑了,没有回答。
又过了二十年,年轻人到了四十年纪,也成熟了,整个人伴随着这份成熟更显聪明,别人问他什么都知道,他也乐于向人炫耀这一点。只是,时间一长,他就忘记了老树,只是习惯性的洞悉人世的凡俗琐事,一叶知秋,看着膝下欢声一片。
这个阶段,六七十岁,他开始学会了告别,看着曾经的长辈,父母,还有年轻时候结发成婚现今白发的妻子,人们都会走,早一些,晚一些……
又是二十年,孩子长大了,而他已至暮年,话都没力气说了,和他同辈的人,也都先一步离开了。
浑浑噩噩的,那老人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活着,傻傻的看着周围的世界。
这一年,老人八十四岁,到了特别难熬的冬天。
冬天中第一次下雪,老人很开心,多少年间第一次兴奋的留下眼泪,他似乎想要把兴奋讲述给身边的人,只是发现和他年纪般的人已经不在了,老人又流泪了,但是他还是很开心,在雪中欢笑着。
二十多年也是第一次的说话,好像年轻时候的智慧又回来一样,让子女都躲在房间诧异的看着,“一年四季,一次人生也是四季,万物初开的春天,是花季少年;然后是温暖的夏天,那是我还是年轻气盛的小伙子,后来,我长大了,到了人生的稳重阶段,也就是秋天……我老了,白发如雪……”
“对了,那会说话的树爷爷呢?”时隔久远岁月,伴随着苏醒的记忆,沧桑老人想起了孩童时无意发现的秘密,于是跌跌撞撞的跑去老树旁。
“树爷爷!树爷爷!树爷爷……你还在吗?”老人心急的呼喊。
老树也是老样子,他只是睡了一觉,那孩童模样的娃娃就这般苍老。
“树爷爷,我有些害怕……”
“不要担心面对死亡,它只是一种新的方式,有一天,你会变得像我一样。”
老人不怕了,疲惫的靠在树爷爷的怀里。
当晚,子女眼中的老父亲,坐在老树边上安详的走了。
老人被埋葬了,只是他没看到自己最后的骨灰,被埋在了老树边上。
春暖花开,春去秋来,当他再次睁开眼睛,就又回到了熟悉的世界,看到了他的子女们长大了。
这时候,他已经是一颗被埋在土里努力发芽的种子,每天奔着头顶的天空生长。
很快的,就长成了一颗挺拔的小树。
小树看到了老树,老树对小树笑着,就像当年。
落叶归根,原来死后,人就会变成种子。
怪不得世界上有那么多花草树木!
小树和老树一样,看着往来的熟悉人,看到人们一天天变化,看到他们每天都有新的事情,看着看着,就看得淡了,然后睡着了。
这一睡,就是一百年。
沧海桑田!唯有老树还在。
小树也长大了,树干挺拔。
“树爷爷,你说,人有生老病死,春夏秋冬,那我们呢?”
“都一样的。”
“我们也会老死吗?”
树爷爷点头。
小树有些不信,但也没问。
一百年,一千年……
也不知道多久了。
终究,老树一天天的老去,已是光秃秃的枝叶,风吹即倒的空虚树干,
“树爷爷,你要死了吗?”
“怎么会呢?”树爷爷这样说,“生命是无止境的,一因一果,一轮回,存在,即是永恒。”
“啊?”小树想起自己的境遇,开心的问,“那你会变成什么?是不是会活得更久。”
树爷爷笑着,“我问问上帝去……”
小树忽然很想用繁茂的树枝抓住树爷爷,不让他离开,只是……
一阵大风,那树木就这样的散开了,化为粉尘。
树叶也不见了,小树知道他永远也不会回来了,他很悲伤,就和曾经面对离别,抹起了眼泪。
直到过些时日,他再次见到一个可以和他对话的小女孩,小树每天给她讲故事,变得开心了,也渐渐的忘记了离开的树爷爷。
可能,曾经慈祥的树爷爷,在另外哪一个更加广阔的世界微笑的看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