抒妍转头看向清迦，看着他静默地垂眸，她的心随着他的静默而高高地提起。许久，清迦低下头来温柔抚摸着她的头发，声音像小时候她闹脾气时他哄着她那样的温暖，暖得几乎融化了她的心里的某个角落。
“那件事我听说了，没想到是你做的。别怕！我没有怪你的意思。抒妍已经长大了，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不过以后要小心些，千万别像这次一样粗心大意。”他的指尖划过她冰冷的脸庞，覆上她睁得大大的直直看着他的眼睛，“回去吧！照顾好自己。”
噔！
紧绷的心弦在心底深处断裂，她整颗心不断地往下沉——清迦，他不愿意离开这个牢笼？为什么？这个空有华丽外表的牢笼有何留恋之处？
不要——清迦，不要回去！不要回到那个人身边！
抒妍张口想喊出来却发不出声音，她几乎是恳求地拉住他的衣袖，拼命地摇头。
“我若不回去，主上不会放过你的。”
不——不要！
她就像一个闹别扭地孩子，紧紧地抓住他不放。
她会失去他的！抒妍从来没这么悲观过，可在尚羽扔来那本书的瞬间，她脑海里只有这个念头。
清迦！清迦！清迦！她不断在心里呼喊着他的名字。尚羽不会放过她又如何？天底下有谁能够胜得了迦莲的力量？明明——明明我们都拥有这天地间最强大的力量，为何你却连一丝抵抗都没有便束手就擒？难道你与他之间的契约足以束缚得你寸步难行吗？
清迦——
他不懂的，一直以来他在她心底是多么的重要，重要到连她自己都无法估计。
几十年来，清迦，你是我唯一的依靠和温暖，如果失去了你，那么我怎么办？除了你，还有谁会一再地宠着我？还有谁直至深夜还埋首于灯前为她写下一本又一本关于术法的书？还有谁能够皱着眉头却一脸幸福地吃下她亲手做的明明那样难吃的枫饼？
清迦！清迦！清迦！
抒妍蓦地扬起手，目光凶狠地朝尚羽冲过去。
如果你不愿意离去，那么我就杀了尚羽，从此以后你就无牵无挂了——
“抒妍！”清迦身形一闪挡在她面前。
“你让开！我要杀了他！”
“抒妍？”不可置信的神色从他脸上一闪而过，随即清迦带着一贯的悲悯摇了摇头，“别让你的手沾上太多了的血腥，抒妍。你没发觉吗？这几天你的手上都有血腥的气味。”
抒妍一怔，望着自己的手。她以为自己洗得很干净了——清迦啊！“迦莲”的天性是那样惧怕血腥，你明明闻到了味道却一如既往地任我偎依在旁边时，心里面作何感想？你是否觉得我很无情残忍？是否觉得我与你完全不一样？居然不惧血腥，居然亲手杀了人，这样子的我是否不够资格被称为“迦莲”？
可是，她不管清迦怎么看她，她只要清迦好好的。
好好的！
抒妍挑起眉目，临风肃立，道：“我一定要杀了尚羽！是他！是他把你紧紧关在这个牢笼里面，让你不得自由！”
“那你必须先杀了我。”清迦轻轻道，眉宇间露出冷厉之色。抒妍全身一颤，瞧见尚羽站在不远处冷冷地笑，她不由得慢慢地放下手臂，苍白着脸退后了一步。
难道在清迦的心里，尚羽比她还重要？
清迦，是这样的吗？
那个逼迫着你面对杀戮血腥的人，在你心里真的比我还重要？
“回去吧！”清迦温柔的话语从风中飘来。
抒妍抬起头，发红的双眼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赌气似的转身分开四周的云雾，绝然而去。
清迦怔怔地望着她远去的身影，突然感到心里头空空的，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她转身离去的那一刻，随着她飘然远去。
以后，她还会不会雀跃地出现，靠在他身上不断地说着自己所有零碎的事情？
以后？
他还有以后吗？
清迦心里一痛，连忙弯下身抚住心口。
尚羽走到他身边，弯腰拾起石阶上那本发黄的书，若有所思地望着抒妍离去的方向，淡淡道：“抒妍的术法学得不错。”
清迦闻言浑身一振，站直了腰。风从身后吹来，将他的长发和衣袂纷纷往前面扬起，风族的祭司，在起身的瞬间，那双一贯充满悲悯的眼睛里透出清冽的坚韧的光，回望尚羽，轻声道：“我教了她好几年。”
“哦？是吗？”尚羽不知相信与否，随手将那本书扔进风中，指尖一动，发黄的书册在风中碎成无数的小碎片，纷纷扬扬地飘散而去。他回头看着清迦，眼里有冷意闪过：“抒妍懂得术法杀了风族中人，我并不惊讶。她在你身边那么多年，怎么也能学得一些皮毛。清迦，令我吃惊的是，你居然想逃跑！”
清迦紧抿着发白的薄唇，默然不语。
“为什么？清迦！”
“我也感到很惊讶！堂堂的风族宗主竟然用一个孩子逼迫我留下。”
“逼迫？”风族的宗主完全不敢相信这两个字从清迦的口中说了出来，再也无法维持脸上的冷静神色。啪地一声，他扬起手狠狠地打在清迦的脸上，揪起他衣襟，面目狰狞地喊了起来，“当初来到我身边的人是你，给予我力量的人也是你，从始至终我何曾逼你做过你不愿意的事情？我将你视为最可信任的人，为什么你却想要逃跑？我究竟做错了什么？”
清迦淡淡地开口：“我病了，就证明你错了。”
“住嘴！你没有生病！”尚羽怒目圆睁地瞪着他，“你只是一时无法理解我所做的事情，郁郁寡欢了几天，你没有生病！清迦，我没有做错，如果我不杀光他们，那些人一有机会就会卷土重来，那么将来要打的战将会更多更辛苦。只要一了百了，大地上仅存风族一族才不会再有战争。清迦，你能明白吗？”
他摇了摇头：“主上，你是害怕风族的天下不够巩固，你不允许他族人觊觎你的天下，绝不容许！可是，为了你的天下而牺牲其他神族和平凡百姓的性命，我绝不苟同。没错！当初来到你身边并给了你力量的人是我，可是，主上，你与当初已经判若两人了。”
“我没有变。”
“哈哈——”清迦苦涩地笑了起来，“你连自己最小的妹妹都可以利用——主上，你从前不是这样的人啊！你没发觉吗？从前那么喜欢你的阿云近来对你越来越害怕了，她甚至不敢当着你的面拒绝上战场而来求助于我。你对孩子都如此心狠，何况是对别人？”
“不……清迦你不一样……”
“是啊，的确不一样。”清迦淡淡道，“我是迦莲啊！”他有传承于天神的力量和威望，他有利用价值，自然是不一样的。
这样淡漠的语气似乎刺中了尚羽最敏感的神经，戾气从他眼中一闪而过，尚羽用力地把他推开。强烈的力量让清迦直直地往后面飞去，撞上华丽的宫墙。
“既然你选择了我就没有反悔的余地！我注定将会是瀛洲的王。”
清迦目光悲悯地看着他，轻笑地摇头：“你不是！所谓王者，该为天下人而战！你不是，也不配！”话音未落，一口鲜血突然喷了出来，溅红了青石板的地面。清迦却只是皱了皱眉，靠着墙壁坐着。
不配！不配！不配——
青石板地面上鲜红血迹令尚羽的瞳孔一缩，放过身侧的双手紧握成拳，看样子就像一头即将失去理智的猛兽。尚羽瞪着地上的鲜血，深深地呼吸，沉声道：“来人！”
“主上。”一直守卫卑移宫的士兵立即跑了过来，跪在他面前。
“请祭司大人下去歇息。一个时辰之后恭请祭司大人启程，前往挑月峰。”
为首的士兵心里一惊。祭司大人现在这个样子，还要上战场吗？他抬首正要说出心里的疑惑，猛然看见尚羽眼底的暴戾之色，惊得连忙低低地垂下头。记忆以来，看见一向沉稳洒脱的主上露出这样杀气腾腾的表情的，似乎还是第一次。
清迦缓缓地扶着墙壁站了起来，看着他的目光始终带着悲悯：“我不会逃的，否则有谁能阻止我？我会去战场上面看着你——我不会让你再造杀孽！”
“你！”尚羽怒然。
“主上，我是迦莲啊！迦莲给予你的力量，我随时可以收回——哪怕要付出代价！”
严肃地站在他们旁边的士兵闻言全部脸色微变。他们日夜守卫卑移宫当然知道之前族中所风传的关于祭司大人生病、主上失去天意的谣言，今日一听，似乎不那么简单。
只见祭司大人单薄的身子迎风而立，清俊的眉宇间带着决绝和坚韧。白衣翻飞，让清迦整个人看起来就像一朵遗世独立的白莲，洒落在衣襟上的点点红雪又为高洁的纯白添了一抹艳色，清而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