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发言者静静地看着流转的光芒。
它并没有陷入回忆和伤感。
没有这么做的时间。
除了新月之痕号之外，没有任何战舰被摧毁。所有的战舰都接到了入侵报告，但这些入侵报告没有起到作用，几乎在协会准备调配支援之前，战舰本身的火力就解决了入侵者。
但是，广域核已经有三个被摧毁了。
虽然对于遍布整个宇宙的数十亿个广域核而言，这种程度的损失只是微不足道的程度，但已经有无数个日照循环没有出现过这种事件了，更何况是接连三个。
况且，真正处在运转状态的广域核，并不是如同字面意思一般的多。
从逆熵纪元开始，绝大多数的广域核已经陷入了无限期停机。剩下的广域核数目不到百分之一，维持着广域计算体系的运转。而广域扭结过程只要有一点出现问题，其结果就是致命的，之前仅仅因为一个核心运算节点的被毁，整个体系就停止了接近十五分钟。
所幸，投入了冗余单元，使得广域计算体系仍能工作。但，效率也已经出现了可以察觉到的下降。
【高阶望星者293847进入第二母星核心区域。】
察觉到了广域计算体系的声音。
渐渐的，感觉到自己的怒火在提高。
也许望星者说的是对的，但如果再这样下去，事情将无法避免的向着对孵化者不利的方向发展。
但即便是知道会向着不利的方向发展，也没有感到愤怒的必要。那于事无补，所必须的只是列出所有可能的应对，并以一贯的推理选择对族群发展最为合适的一个即可。
愤怒，无助于任何事情的解决。
之前的自己，当然不会产生出愤怒。
也许，是因为“她”的出现，稍微的扰乱了自己的心神了吧——
随即它压抑住怒火。蓝色的瞳眸一闪，宛如万顷碧波于刹那间冰结。
高阶望星者必须接受质询。援引分裂的条例以及强人工智能保护条例，如果它无法拿出可接受的解释，就动用发言者权限终止实验。
如果这是一场无法胜利的战斗，那它就应该以保存族群为第一优先。
光芒流转。
不同于以往的众多发言者齐聚，此刻空间中只有两个人，以及在周围流转的光辉中等待着下一步讨论结果的广域计算体系。
“能给我们一点时间吗？十个时间片段就可以。在那之后，我们会告诉你讨论的结果。”
“当然可以。希望你们的结果是合乎情理的。”
随即周围的光芒黯淡到最低点，失去了奥妙的光芒后，二人看见旋转着的协会核心。
这核心竟然是透明的，透过透明的核心壳层，它们看见自己处在某个无名恒星和无名行星的拉格朗日点上，核心壳层每四个时间颗粒自旋一次，并不通过创制力场的科技，而是通过普通的自旋带给它们足以立足的重力。这种自旋速度虽然不快，但也足以让它们感受到变化。在无尽的透明虚空中，它们在半透明的脚底投下近似于虚妄的影子。
良久，第一发言者开口。
语气冷淡平静，却能感觉得到其中的锋芒。
“你做了些什么？”
“调查神灵。”
以冷静回应冷静。那是孵化者间对话的常态，但就像第一发言者的冷静中所蕴含着的力量一般，它的冷静下藏着超越了种族和存在形式的执念，这让它有着对抗第一发言者的精神力量。
“知道发生了什么吗？”
“知道。”
“你的进展呢？”
“到目前为止，确认到了神灵。但如果神灵不使用她的力量，就无法进行对神算法的设置。”
“一个新名词。”
眯起眼睛，从蓝色的眸子里映射出危险的气息。虽然什么都没有说，但仿佛如果高阶望星者不告诉自己计划的详情，它就会杀了这个拥有着愚蠢执念的棋子一般。
“不能告诉你这个名词的意思。如果你是科学家，和我一样优秀的科学家，现在你也许可以推理出来，可能性在十分之一左右。”
高阶望星者回答。
“我不能确定没人在偷听的可能性。广域计算体系的监听无可厚非，广域核习惯于监听一切。但我注意到存在着可以解析孵化者设备的魔法少女。”
“毕竟是个体系。”
像是理解了一般，第一发言者点点头。
“但是，这并不足够有说服力。”
“你只需要知道，我们并非对神灵毫无胜算。”
对任何神灵的信徒而言，这都是毫无疑问的亵渎。
最大的亵渎，为与神灵比肩。无论任何宗教，任何神灵，都把这样的人视为异端，只有火刑柱才是他们的归宿。
但它们是孵化者。
按照晓美焰的说法，它们创造了神灵，那么如今，它们也可以让神灵失去力量，让那圣洁的白色羽翼坠入凡间，让她的眼泪浸湿她的衣襟和裙摆，然后将她作为孵化者的另一个工具。
用于拯救世界的，强大，有效的工具。
“但我们的时间不多了。注意——如果冷寂号被摧毁，或者除了新月之痕号外的任何一艘世界舰被摧毁，我就必须退出战斗，让神灵带着她的女孩升天。”第一发言者警告道。
“不行。”高阶望星者突然说，“无论有多少战舰毁灭，你都要全力辅助我的实验。这是唯一的机会。”
“但，这也许也是通往死亡的道路。”
“愚蠢。”高阶望星者嗤笑一声。似乎这是再可笑不过的事情一般。
“你以为你在和谁说话？！”第一发言者的声音中，已然难以掩饰怒意。
“和你啊，死尸头子。”
声音还是很冷，在这极冷极冷，冷到如同万年的寒冰刺破碧色的深潭一般的声音中，高阶望星者293847贴近到与此世最高的权力者极近的位置，在不过数寸的距离中与那蓝色的瞳眸对视。
“——我们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
对视着。
任何一个人的气势被压倒，就是真正的败北。
能够守护整个世界，背负起整个世界的重量的，此谓王者。
能够守护自己最爱的人，并将对最爱的人的承诺坚持到最后的，此谓英雄。
背负着世界的王者，与背负着承诺的，英雄般的男人，在死寂的虚空中对视，旋转着的恒星在二人身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我会坚持。”
“我也会。”
接下来，是回答。
“去完成你的工作吧。对神算法吗？需要额外的支援，就对我说。”
“保证广域计算体系。改造第七片区，立刻改造。改造成类似核心的完全封闭式结构，这个让结构满宇宙乱跑的算法就不用了，但是一定要保证绝对封闭。”
无声的点头。
流转的光辉缓缓亮起，高阶望星者在机械的导引声中消失。
第一发言者继续着自己的工作。层层上报到它这里的事件，许多都是足以改变上千个星系中无数下位文明走向的巨大事件，而对于它而言，只是司空见惯的工作而已。
它已经很习惯当王了。因此，对于骑士和骑士间的决斗，已经不太熟悉。
然而，在一段遥远到让人无法回想起的过去的起点，它也是骑士般的男人。
有着可以守护的她，以及可以辅佐的主君。
那个时候，它也许会赞同或是反对望星者吧。无论是不是支持，都会爆发出不亚于望星者的气势。
现在，在背负的东西越来越多的时候，气势也消失了。
偶尔会羡慕高阶望星者那样流星般闪过的存在。
它知道高阶望星者的过去，而且参与其中。那是一个很牵强，牵强到即便是外人也觉得无法实现的计划。
但比起消灭了第一母星的大灾难和运转本身就消耗了无数个星系团的宇宙核计划而言，它的牺牲微不足道。
只是某位微不足道的研究者，失去了微不足道的幸福而已。
大家都是这样微不足道的，它知道自己也是这样。自己也许有与上位相符的才能，但在无数个世界中，也许也存在着智力和野心都凌驾于自己的个体。如果给它们和自己一样的强化设施和资源，让它们取代自己的工作，未必会做得差。
“会回忆过去了。看来，我也是会老的啊。”
很久以前就是父亲了。从那些寿命短暂的人类看来，已经是迟暮之年了吧。
现在看来，虽然身体的任何部分都可以通过增强设备来补强，但也许只有心是补强不了的。
但还不是认输的时候。
无论怎样，孵化者族群还没有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