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够看清脚下的地面。
但远处就不行了。更加广袤和无限的世界中，每一处都被浓雾笼罩着。
这并非普通的浓雾，也并非因过分严重的污染物排放而产生的雾霾，尽管其严重程度不亚于足以摧毁人呼吸器官的雾霾。
这是瘴气。带来绝望和悲哀的瘴气，在这样的瘴气中，心智不够坚定的人类个体会陷入疯狂，离开自己安全的住宅。在街上随意的行走之中，这些仍然存留着未被发觉的希望的个体会被纯粹的绝望集合体作为饵食而捕捉，并将他们整个儿吞吃下去，就连一点残骸都不会剩余。而这些捕食了人类的个体则会变得更加强大，瘴气也会同比的更加强大。最后，整个城市的人类都会成为它的食品。
这些毫不留情的残酷个体被称为魔兽。从史前开始，人类就与孵化者结成了联盟。这联盟与魔兽互相对抗，阻止人类在绝望中毁灭。而这个庞大联盟的战士们，就是被称为魔法少女的存在。
至少，所有与魔法少女相关的历史资料中，都是这么记载的。
晓美焰轻蔑地嘁了一声，丢掉手中的竹简。这一卷竹简是古代华夏文明对魔法少女们的一些纪录，几乎是现存的所有与魔法少女相关的历史资料中最早的一份了。
换句话说，如果连这份资料中也没有与“魔女”相关的内容，那她就没有必要再去找更多的资料了。
“小圆......这个世界真的已经被改变到这样的程度了，吗......”
她不再理会那份竹简。这是她从国外的某个博物馆中偷出的，虽然她已经失去时停的能力，但做这种事情她已经是轻车熟路。将一根谷物棒塞到嘴里，没有咀嚼。她含着这根谷物棒，以一种极轻极轻的声音说。
她在过去的十多天里尝试了几乎一切手段。从科学上，没有检测到任何世界改变过或者曾经改变过的痕迹。从社会学上，就连小圆的母亲都已经忘记了她的存在，只有小圆的弟弟曾经画出过一张模糊的小圆肖像。但自己采用最稳妥的探测其记忆的方式，却没有检查到任何关于“鹿目圆香”的痕迹。
更让焰感到悲哀的是，即便她已经穷尽了一切手段，但她仍然无法证明“世界曾经被改变过”，甚至“世界有些不对劲”。这个世界的一切历史都如此顺理成章，麻美在一次使她丧失双亲的车祸中成为了魔法少女；麻美和杏子曾经共同迎战魔兽，但她们最终分道扬镳；自己作为新入生被作为前辈的麻美培养起来，在一次大量魔兽出现的战斗中，自己在最后一刻麻美的脑袋几乎掉落的情况下救到了麻美；随后沙耶加也成为了魔法少女；因为风见野可以猎杀的魔兽都被猎杀掉了，杏子再次回到见泷原，在偶然的状况下与沙耶加成为了朋友，随后是沙耶加因表白失败而产生的崩溃，黑化，在绝望之际被圆环之理接引，一直到现在这一刻。
一切的一切无缝衔接。
如果不是过去的记忆太过鲜明，记忆里那位温柔少女的微笑太过耀眼，她甚至真的会认为自己的记忆出了问题。
她将谷物棒嚼碎吞下。
谷物棒很甜。但少女露出的笑容却太过苦涩。
现在的她，作为魔法少女可以探测任何生物的记忆，并对它们进行操纵。
她也可以持起当初那个女孩所持的弓和箭，以绝对的暴力轰杀一切挡在面前的敌人，其威力比之前那些必须费尽全力才能偷到的武器装备还要更甚一筹。
比起当初仅仅能够时停的自己，强大了太多。
但如果这份强大的代价就是失去那个熟悉的少女的话，她情愿永远停留在那个病弱怯懦的自己。
无论是否承认，现在的她，已经累了。
已经，想要回到那个女孩的身边了。
已经，无法忍受这个冰冷的世界了——
她看了一眼自己的灵魂宝石。它因为过量的战斗而染上一丝污浊。现在它周围摆放着十多个悲叹方块——与悲叹之种类似，但能够吸收污秽的量更少一些。当然，越强大的魔兽产生的悲叹方块也会越大，最大的几乎可以和悲叹之种相比——这些悲叹方块吸取着宝石中的污秽。
她现在的魔力异常的强。因此看起来只是微小的污秽，也需要相当大量的悲叹方块才能吸收。
将谷物棒的包装袋向角落里一塞，她咬开旁边的矿泉水盖子，喝掉其中的一半。
“晓美焰，经过母核的评估，你的精神状况被认为是危险的。”不知何时，一只白色的可爱生物出现在了楼的另一侧。“虽然我未必可以为你解决问题，但作为盟友，可以说出你的问题吗？”
“一向的虚伪嘴脸呢，incubator。”风吹起黑发少女的长发，她将被风吹至眼前的一缕发丝轻轻拨开，冷漠地回答。“不过也好，我正好想要听听你的意见。”
随后的几分钟里，她简单地讲述了自己对之前所发生的一切的回忆。她略去了自己在轮回中进行的漫长战斗，对自己与小圆的感情也一笔带过。她知道，跟本来就没有感情的生物谈感情是没有用处的。
丘比一言不发地听完，摇摇头说：“的确你的话作为假说可以成立，我没有发现其逻辑上的错误。”
其中的一个悲叹方块已经完全污浊。晓美焰随手捡起它，将它扔向丘比。丘比灵巧地用尾巴接住，将它塞进身体背部。
“不是假设，而是真的哦。”晓美焰用不变的声调回答。小圆存在于世的唯一证明——那红色的发带正绑在少女的头上，成蝴蝶结的样式。
“就算是那样，我猜想我们也无法证明。”丘比眯起眼睛回答，“如果像你所说的那样，宇宙的法则被改写过，那其本质应该仍然是自洽的，就像是数学中通过改变某些边界条件从一个完善的数学模型转化到另一个完善的数学模型。因我们生活在这样一个自洽的数理体系中，我们不会有确证这一法则改变的手段。而如果新形成的法则不是自洽的，宇宙还有我们都会在转瞬间毁灭。”
晓美焰将被丝袜包裹着的精致双腿伸出屋檐，双足在空中晃出多变的曲线。她的面前是整个庞大的城市，而她的下方是数百米高的一无所有的空间。任何人坐在这个地方都不会感到安闲，但她就这样轻巧地坐着，就像坐在午后被阳光晒暖的草坪上一般。
“就算是只有你保存着那份记忆，也无法区分那究竟是不是你做的梦。梦有时会很逼真，你应该清楚。”丘比说，接住了焰投来的另一个悲叹方块。“不过的确，污浊到极限的灵魂宝石会自行消失，其中的原理我们还未能建立适当的模型。这点上你所说的，‘魔女’的概念，让我们很感兴趣。作为收集希望-绝望相变的能量的方案，似乎比目前的方式更加高效和具可行性。如果有那么好用的方法，我们也必须改变我们的战略了。”
“你们一族也会对事物感兴趣啊。”焰回答，对孵化者的战略她没有进一步评价。
“不过你说的，魔女取代魔兽而存在的世界里，收集相变能量应该更加高效一些。”
“哪有那么简单。”焰兴致缺缺的回答，看着还没有完全恢复清洁的灵魂宝石，她又喝了口矿泉水。“在那个时代，跟你们的关系可是相当恶劣。”
“不理解。”丘比歪着头回答。“不过今晚的瘴气相当浓厚了，根据建模的结果，魔兽不会比前几天少。”
“站着发呆没用的哦。”晓美焰回答道。她向前踏了一步。
——就算在魔女们都消失的世界，绝望也并没有消失。扭曲只不过是改变了形态，现在也还在瞄准着人类。而其正体，叫做魔兽的类人型巨大存在，现在也在这片污浊的瘴气中潜伏着。
她站起身，将恢复清洁的灵魂宝石装回手背，那些已经污浊的悲叹方块则抛掷给丘比。丘比接住所有的悲叹方块，然后跳到少女的肩膀上。
——即便是这样一个悲哀而无可救药的世界，也是她......想要守护的地方。
“小焰，加油......”
她仿佛听到了这样的声音。
现在为止，这个悲哀的世界要告一段落了吗——
你要来接我了吗......
带着虚假的欣喜，她跃出，仿佛融化在浓雾里。随后，比周遭的黑暗更加浓重的黑暗从她的后背喷薄而出，那是从前和以后都未出现过的天使与恶魔之翼。
结果，她没有出现。
就像是以往的任何一次一样，对焰来说，唯一的那个她没有出现。而她，也像以往的任何一次一样，用压倒性的力量将魔兽们击杀。
今天，焰的备忘录的页尾，也会被泪痕沾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