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分两头。大周说的五观楼是镇上最有名的酒楼,所谓五观就是这里的菜肴讲究五种观感,不仅有色、香、味还要有音,形。“音”是指上桌的菜肴一定要带着悦耳的声音,“龙穿凤翼汤”一定要还在“咕嘟咕嘟”,“肉玲珑”也一定还在“滋滋”做响。“形”就是菜肴的形式了,“不洗手蟹”端上来一定要像是张牙舞爪的大活蟹一样,但是筷尖轻轻一挟蟹壳就能掀开,里面黄是黄,白是白已经剔好摆开,轻启筷子即能食用,不粘手的吃蟹,所以谓之“不洗手蟹”。
既然费劲心思,菜肴的价格也就可想而知,所以平时五观楼虽客源不断倒也不算熙攘喧闹,适合三五好友品菜小酌,当然这份清净早就被精明的老板算到食客的账单里了。
今天的五观楼却和平时大大不同,哪里不同?人也太多了些。熙熙攘攘,甚至还在源源不断的涌入,而且不像是普通的食客,个个都似携有兵刃。有认识的在互相示意,更多的都暗自戒备,五观楼打开门来做生意,不能拒客,而且谁敢得罪这些江湖大侠们,掌柜的也只有笑脸相迎,只是今天笑的有点僵,简直比哭还难看,盼望这些瘟神不要在这里起什么冲突,搞得人财两失。
定乾庄的大小少爷和他们的朋友当然被直接引到二楼预留的靠窗位置。
“楼下拿的钢刀上缀金环的是江西金环刀门下,他们级别越高,金环的数量就越多,三个坐一起系黑腰带的应该是贵州乌衣派。还有这些道士打扮的可能是三清的。这些应该都是些普通弟子。”大周把平时里家里那些师父们教的江湖上的行道拿来现学现卖,毕竟三人都年纪尚小,也从来没有行走过江湖,再多了他的贮备也勉强了。“有身份的通常都会来得晚一些。”其余两位表示认同。
“这些门派各自相隔甚远,为什么都来到五观楼呢?”石少摇摇折扇,倒是很爱演。
“嘿嘿,这个其实咱们也不知道,只听说有热闹瞧。”大周看着用一根金色丝带束起头发着男装的她,发觉她今天别有一种俊俏,“这不带你来看看有什么好玩的。”
少年!这些被保护着的少年人总是向往着江湖,闯荡,奇遇。
“你们说那个睡着也能喝酒的酒剑仙吴妙人会不会来呀,还有从来用不上第二刀的温柔一刀,不说假话的直言公子,还有那些传说中恶人呢?西域恶头陀会在这里出现吗?”石少想见见这些被人口口相传的侠客哪怕恶人,看看他们和想象中到底有什么不同。她引以为傲的五岁之前的童年经历其实都忘得差不多了,遥远的好像从一生下来就是在钱塘,只有一些画面、片段偶尔浮现在梦里,来到钱塘父母再也没带过她远游。这让她更向往外面的世界。
她举起酒盏,一本正经,“两位兄长,请。”
大小周眼里是抑制不住的笑意,仰头都干了,五观楼的酒入口还是太绵软了一些,而今天岂非凌烈、辛辣的酒来能配得上少年人的心情。“我最想见到的是侠盗任去来,请教怎么从家里密封的酒窖里不破坏三层大锁的取出那坛'换骨烧'。”大周一本正经道。传闻'换骨烧'是前朝异士所酿,一醉十日,百年不败,入喉淋漓畅快,整个人似乎连骨头都焕然一新,配方失传,流传下来寥寥数坛,有一坛就收在周有钱的酒窖之中。
“听者有份,这'换骨烧'当然有我的一份了”,石少笑道,好像事情已经成了十之八九。
“就怕周小妹坏事,都不用审,一问就招了。”大周已经想到了这一层,埋怨着看向小周。这“周小妹”是儿时小周的绰号,因为他小时候总是含羞腼腆的跟在大周身后,大周总说他应该是他的同胞妹妹。一晃现在小周也长成浓眉大眼的朗朗少年,却还是改不了时时红脸。
“都不用问,他肯定一张红脸上就写着'大周偷的,我是帮凶',还有'朱砂也分了赃'。”石少爷笑嘻嘻的,一双眼睛也笑的弯弯的,实在不是一双男人脸上该有的眼睛。
“我…我…”小周想辩白,却自己也忍不住先笑了起来,这不就是他嘛。
于是又是三杯一起干了。
这时他们突然发现一件奇怪的事情。街对面的屋顶上是个颇空旷的天台,平时也许用来晾晒衣物,只不过现在是江南的梅雨季,阴晴不定,这里只剩下几只晾竿。不知道什么时候这天台上也在对饮,不过不是两个人,确切的说是一人一狗。
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子懒懒的斜倚着屋顶的檐头,衣服破旧的已经看不出来原来的颜色,头发随便打了一个结,右边的眉骨到颧骨有一道触目的长疤,但是说不清为什么放在他的脸上倒不又怎么难看。他正拿着一个旧的皮酒囊,往一个破碎的小瓦片上倒酒,嘴里一本正经的说着,“请。”一只灰色的和他一样脏兮兮的小灰狗回应似的呜呜的哼了一声。酒囊和瓦片碰了碰,一人一狗一起饮了。
这边三人见他能不知不觉上了房顶,定然是有些功夫的。何况他们出来不就为了见识结交江湖人士吗,何况这么有意思的小子可不容易碰到。
“对面这位兄弟。”朱砂学着江湖的语气对着疤面小子喊道。
“我认识你吗?”疤面小子懒懒的道。
“不认识。”朱砂笑道。
“那你为什么要叫我兄弟?”疤面小子轻拍着小灰狗的头,对着它说起话来,“大灰狼啊大灰狼,你要记得千万不要和陌生人称兄道弟,尤其不要和陌生的女人称兄道弟。”
他虽然无礼,对面三人却觉得这人实在有意思。而有意思又有点神秘的人有点脾气岂不是能让人包容的?他们原也不是被宠坏了的坏脾气子弟。
“我是女人吗?”朱砂指着自己的小巧的鼻子笑道。她原本也没指望瞒过谁,只是为了好玩。
“我瞎吗?”疤面小子道。
“你——”朱砂眨了眨眼,大周小周则笑嘻嘻的看戏,“当然不瞎。”
“那我还看不出你是不是男人?”疤面小子道。
“它叫大灰狼?”朱砂不想继续这个话题,指着小灰狗道。
“它为什么不能叫大灰狼?”疤面小子道。
“它明明是只可爱的小灰狗,还没有我的手臂那么长。”朱砂看向小狗,圆毛的动物果然能够让女孩子的目光变得异常温柔。看着她温柔的目光,大小周此刻巴不得自己是那条小狗了。
“人都敢给自己起名叫做铁头豹什么的,小灰狗叫大灰狼不是已经很谦虚了吗?”疤面小子冷冷道。而这边三人却觉得越来越有趣,而且实在是很有道理。从前来投靠周有钱幕下的一个武师就号称“铁爪冈上虎”,但他的爪子并不是铁的,后来让仇家变成了三爪老虎。
“好玩,好玩。”朱砂抚掌大笑,“请进来和我们喝一杯吧。”
疤面小子却看着他们三人的做派,眼含讥诮之色,笑道,“大灰狼不只是只大灰狼,还是只大色狼。我是它的朋友说不定我也是只狼,你就这么想引狼入室吗?”
“你竟然!”,年轻人啊,怎么能允许别人侮辱喜欢的姑娘,别说是大周,纵是小周也登时大怒,二人立时就要从窗户扑向那坏小子,一个白色身影却已经飞身向对面的屋顶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