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梅西现在打算正式开业,在加尔各答阿里波法庭做律师,但他似乎完全失去
了工作兴致。他没有足够的决心专心一意去从事律师工作,也没有决心去排除摆在
一个初出茅芦的律师前面的种种障碍。现在,每天毫无目的地在呼拉桥上或大学广
场一带散步成了他的一个固定的习惯。而后来正当他计划着想到西北部去跑一趟的
时候,他却忽然收到了安那达先生的一封信。老先生在信上写道:
在报纸上看到你已经通过了法科考试,但很不幸我
一直都没有直接从你那里听到任何消息。已经很长一段时期我们既没有见到你
的信,也没有听到别人谈起你了。
为免老朋友们挂念,希望你告诉我们你的近况,并告诉我们你什么时候到加尔
各答来。
在这里我们必须提一下,安那达先生原来想挑作女婿的那个青年,早已开始营
律师业,并从英格兰回印度来了,但他却已和另一位有钱的小姐订了婚。
哈梅西心中颇为怀疑,在经过那么一些事情之后,他究竟应不应该再以旧日的
关系恢复他和汉娜丽妮的友情。在目前,无论怎样,他是决不能把他和卡玛娜的关
系向外人宣布的,因为那样无疑就会使这个无辜的女孩子遭到社会的鄙视。但另一
方面,如果他决定要和汉娜丽妮重叙旧情,他就一定得把这件事完全说清楚。
但无论如何,他现在如果迟迟不回安那达先生的信,那总未免太失礼了;因此
他回信说:
请原惊我没有来拜望您;但一直来实在因为总有些我自己也无法摆脱的事,使
我不能分身。
但他并没有写明他的新住址。
在他把这一封信发掉后的第二天,他戴上了传统式样的律师帽,第一次到阿里
波法院去出庭。
有一天,当他正从法院出来,走了几步预备雇一辆马车回家的时候,他却听到
一个很熟的声音喊叫着说:“爹,那不是哈梅西先生!”“停住,车夫,停住,”
一个男人的声音叫着说,接着就有一辆马车在哈梅西站立的地方停下来。安那达先
生和他的女儿这时正是从阿里波动物园野餐回来,因此他们无意中在这里相遇了。
哈梅西一看到坐在马车中的汉娜丽妮――看到她的恬静美丽的脸,看到他极熟
悉的、独具风格的服装和头发式样,她的花式朴实的脚镯和她手腕上的碎面的金镯
子――他立刻感到胸怀中感情激荡,一时间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啊,可不是哈梅西!”安那达先生叫喊着。“想不到这样在街上碰见了你,
真是幸遇!你现在已不肯给我们写信了,就是写信,连地址也不肯给一个。你现在
到哪里去?有什么重要的事要办吗?”
“也没什么,我刚刚从法院回来,”哈梅西说。
“那么同我们一道走,上我们家去喝茶。”
哈梅西这时真是一肚子的心事,但眼下的情况已不容许他作任何考虑了。他在
马车里坐下来,竭力向汉娜丽妮问长问短,借以掩饰自己内心的不安。
“你考试及格后为什么不给我们一个信儿呢?”她避开他的问题反问他说。
哈梅西一时也想不出适当的回答,因此他只说,“我在报上看到你也及格了。”
汉娜丽妮不禁大笑起来。“啊,真不错,你算没有完全忘掉我们,那总是我们
应该高兴的事!”
“你现在住在什么地方?”安那达先生问道。
“住在达依拍拉,”哈梅西说。
“嘿,你在卡鱼托那的老住处现在还照样可以住啊,”安那达老先生说。
汉娜丽妮瞪着眼望着哈梅西,迫不及待地要听他怎么回答。哈梅西也立刻注意
到她的眼神,明显地感到了她的责难之意。
“是呀,我是决定还到那里去住的!”他含糊地说。哈梅西明白,汉娜丽妮现
在正是在对他加以审判,她心里已认为他改换住址的事是一件重大的罪行。这个思
想使他感到非常痛苦,但他一时又想不出一句辩护的言词。幸好,这种反复的盘问
终于暂时停止了,汉娜丽妮故意装出无所谓的样子,转过脸去注视着车窗外面的街
道。
难堪的沉默使哈梅西终于感到不能忍受了,他于是自动解释说:
“我有一个亲戚住在奇都亚附近,为了便于和他来往,我所以在达依拍拉住下
了。”
这话也并不完全是撒谎,但这解释听来实在叫人觉得可笑亦复可怜;好像卡鲁
托那离开奇都亚不知有多远,他要是住在那里就不可能和他那远房亲戚偶而彼此拜
会一次了!
汉娜丽妮目不转睛地望着街上,可怜的哈梅西只得又刮肚搜肠找几句话来说。
他搭讪着问道,“卓健近来有信吗?”
但回答他的却是安那达先生。“他参加法科考试没有及格,现在为要换换空气,
他跑到北边去了。”
他们走下马车后,哈梅西重新见到了他所极熟悉的那些房舍和房间里的家具,
不禁心怀怅然。他长叹了一口气,这叹息中离奇地交织着欣慰与悔恨的感情;他一
句话没说便坐下了。
“我想,大概因为你家里的事情太多,所以你在家乡里呆了这么多日子?”安
那达先生忽然问道。
“我父亲死了――”哈梅西开始回答说。
“有这种事!天哪!天哪!是怎么死的?”
“他从巴达马坐船回来,半路上忽然遇到一阵风暴,船被风浪打翻,他就被淹
死了。”
好像忽来一阵大风,吹散了密集的乌云,露出了晴朗的天空一样,这个不幸遭
遇的宣布立刻消除了哈梅西和汉娜丽妮之间的误解。
汉娜丽妮又禁愧悔交集地想道:“我太对不起哈梅西先生了,父亲的死使他感
到的悲哀和因他死去而引起的许多烦恼,当然已使他的心失去了安宁。他现在也许
还正满心悲伤。而我们却认为他太不起人,竟没有想到问他,是否他家里发生了什
么难解决的事或有什么急待解决的困难,”她立刻对这个失去父亲的青年感到无限
同情。
哈梅西的食欲很坏,但汉娜丽妮却一定逼着要他多吃一些。
“你的健康情况似乎很不好,”她说,“你必须好好注意你的身体。”接着她
转身对安那达先生说,“爹,哈梅西先生今天一定得在我们这里吃晚饭。”
“当然,”老头说。
正在这个时候,阿克谢来了。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在安那达先生的茶桌边再
没有人和他抗衡了,哈梅西的意外出现使他不禁微微一惊,且有一种颇不痛快的感
觉。但他终于强打起精神,愉快的欢呼说:“咦,怎么的?哈梅西先生,你来啦!
你知道,我一直说你恐怕是早把我们这些人全给忘了。”
哈梅西只是微微地笑了一笑,阿克谢却更接着说:“那一次,我看到你父亲硬
逼着把你赶走的那个样子,我心里想,在他强迫你讨下老婆以前,准是决不肯让你
自由行动的了。怎么样,你究竟有没有能够逃脱那一场灾难呢?”
汉娜丽妮的愠怒的眼神使阿克谢闭住了嘴。
“哈梅西的父亲去世了,阿克谢,”安那达先生说。
唯恐别人看到自己忽然变成苍白的脸色,哈梅西立刻低下头去。汉娜丽妮痛恨
阿克谢不该刺痛他的心,连忙打断了他们的谈话。“我还从没有让你看到我的新相
册子,哈梅西先生,”她说着,便去拿来一个相本,把它放在哈梅西前面的桌上,
开始和他谈论那些相片。她借机会低声对哈梅西说:“我想你是单独一个人住在那
边新居里吧,哈梅西先生?”
“是的,”哈梅西回答说,“就我一个人。”
“那,你一定得尽快搬回到我们隔壁你以前住的这地方来。”
“好,下礼拜一,不管怎样,我一定搬回来。”
“你知道,为想要得到一个学士学位,有时候我极希望你能帮助我解决一些哲
学课中的问题,”她机警地解释说。
哈梅西看到这极有利的形势,当然心中颇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