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娜丽妮从克西曼卡瑞那边回来的时候,在起坐间里的桌上看到了别人写给她
的一封极厚的信。一看封套上的笔迹,她知道这是哈梅西写来的;她的心立刻急剧
地跳动起来。她拿着那封信走回自己的卧房里去,关上门,拆开那封信来阅读。
哈梅西毫无保留地把他和卡玛娜的关系全都告诉了她。在信的结尾处他写道:
“上天用来连结你和我的生命的锁链已被不幸的环境给拆开了。你现在已经属意另
外一个人。我并不因为这个责怪你,但你却也不应该责怪我。虽然卡玛娜和我从来
也没有一天在一起过过夫妻生活,但我必须向你承认,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我对
她的**也一天一天在加增。我目前的情感状况究竟怎样,我自己也实在说不清。
如果你没有把我抛弃掉,我的心当然还可在你的爱情中寻找到一个可以逃避烦恼的
风波的港口。而且是因为怀着这么一个希望,在万分悲痛中,我才匆匆地跑到你这
里来了。但当我看到你对我已毫无情意,毫不隐讳地尽量躲开我,当我听说你已经
同意和另外一个人结婚的时候,过去的疑虑和悲伤立刻又全聚集到我的心头来了。
“我觉得我现在还不能对卡玛娜完全忘怀。但不管我能对她忘怀与否,在这个
世界上,除我之外,也决不会再有任何人为这件事悲伤苦恼。而且说回来,我又为
什么要悲伤呢?我永远也不会忘记这曾经占据过我的心的两个姑娘,能够终生怀念
着她们,那对我就将是一种无可比拟的福分。
“早上和你匆匆一面,使我不能不有感于心,回到住处后我禁不住为自己的不
幸深自悲悯;但这种事将来是决不会再发生的。现在我是极安详地,而且真可以说
是极高兴地在向你告别;让我满心愉快地离开你吧。谢谢你们两个人,谢谢上天,
在这分离的时刻我并没有痛苦不堪的感觉。我愿你们幸福,愿你们康乐。不要怨恨
我,因为我并没有做出什么对不起你,应该招你怨恨的事。”
安那达先生正坐着看书的时候,汉娜丽妮忽然走了进来。
“你没有什么不舒服吧,汉娜?”他问道。
“没有,爹,我很好;我收到了哈梅西先生的一封信。请你拿去看看,看完了
再还给我;”她把信交给他之后就走了出去。
安那达先生戴上眼镜把那封信从头到尾读了两遍。然后他叫一个仆人把信送还
给汉娜丽妮,自己却仍坐在那里深思。他的最后的结论是:“论说这也不是一件很
坏的事!但和纳里纳克夏成亲的确要比哈梅西好得多。哈梅西要不再搅和进来其实
也很好。”
没过一会儿,一个佣人领着纳里纳克夏进来了。安那达先生看到他多少有点奇
怪,他们才刚刚在一起畅谈了很久,分手还不到几个钟点,他摸不清他究竟是干什
么来了。他最后想到纳里纳克夏一定是真对汉娜丽妮发生了爱情,心里不禁暗暗高
兴。
他正计划着要让两个年轻人呆在一起,然后自己借故走出去的时候,纳里纳克
夏却开门见山地说出了他的来意。
“安那达先生,我妈妈已提起了让我和您的女儿结婚的事。但在这件事再进一
步发展之前,我必须得向您说明一点您应该知道的情况。”
“很好,既然是那样,你当然应该对我讲一讲。”
“您不知道我是已经结过婚的!”
“不,那我知道的,可是――”
纳里纳克夏:“真没想到您已经知道了这件事。不管怎样,您一定假定我的第
一个妻子已经死了;但这个假定可是完全不能作准的。事实上我自己就相信她还活
着。”
“上天保佑,但愿真是这样。汉娜!汉娜!”
“什么事,爹?”汉娜丽妮说着,走了进来。
安那达先生:“哈梅西写给你的那一封信里有一些情况――”
汉娜丽妮立刻把那封信递给纳里纳克夏了。“他应该知道这里面的全部情况,”
她说完立刻就又走出去了。
纳里纳克夏读完了那封信。惊愕使他失去了说话的能力,他已没法表示任何意
见。
“这真是超出人的想象之外的一件极悲惨的事,”安那达先生接着说。“你读
到这封信一定觉得非常难过;但在我们这方面,要是不让你看到这封信,那可实在
太不对了。”
纳里纳克夏在默默地坐了几分钟之后,就站起来和安那达先生告别。他走出那
间屋子的时候,看到汉娜丽妮站在离他不远的靠北的廓子上。一看到她,他心里真
不禁一惊。他实在奇怪,她这时一定已是心乱如麻了。但她为什么还能那样一动也
不动地站在那里,脸色也那样宁静安详哩。她的烦乱的心情竟一丝一毫也没有在她
的面部表情中透露出来。他没有勇气走过去,问她需不需要他的什么帮助,他知道
这时要想得到她的回答是非常困难的。“我能不能给她一点什么安慰呢?”他在自
己的烦乱的心中自问自答地说,“不可能,一个人和另一个人心灵之间的壁垒是永
远也没有办法打破的。
心灵真是孤单得可怕的一件东西啊!”
纳里纳克夏想到她也许会有什么话要对他说,于是决定绕着道儿,从她那边走
出去上马车;但当他走到那边廓子的前面去的时候,她已经进屋里去了。“要让心
灵和心灵相见可不是一件容易事,”他想道;“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实在是太复杂了”;
他终于怀着一颗沉重的心走上马车去。
纳里纳克夏走了不久,卓健德拉就来了。
“你一个人,卓健!”他父亲说。
“你还希望见到谁呢?”卓健德拉问道。
“我说的是哈梅西,”安那达先生说。
卓健德拉:“对一个正人君子来说,像你早晨接待他的那种态度受上一次也就
够了!我不知道他现在怎样了,说不定他就已经在贝拿勒斯这里跳进恒河去,取得
了他的永恒的安宁。我后来再没有见到过他,他倒曾给我留下一个便条,不过上面
就写了‘我走了,你的朋友哈梅西’几个字。这一套把戏我可真不能了解。我也必
须得走了;目前的工作对我很合适。做一个中学校长,一切工作都简单明白、直截
了当;永远也不会遇上这种无头无尾的公案!”
“但汉娜怎么办?我们一定得决定――”安那达先生说。
卓健德拉:“我还能有什么办法呢?再闹下去也仍不过是我一而再地作出决定,
你们两人却一而再去推翻。对于那一套玩艺儿我实在已没有兴趣。求你们别再把我
搅在里面了。我不能理解的东西我全都厌恶。汉娜竟会忽然变得如此令人不解,她
这份儿出奇的能耐真已弄得我智穷力竭了。我明天一早就上火车走了;路上我还必
须在邦基波尔停一阵。”说完,他就匆忙地走了出去。
安那达先生除了坐在那里摸摸头、默然沉思之外,什么主意也没有了;他又一
次感到这个世界充满了他没法打破的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