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梅西到加尔各答去了差不多整整一个月,对卡玛娜这样一个年正青春的女孩
子来说,一个月不能算是一个很短的时间,正像黎明的曙光一转眼就会变成旭日的
耀眼光芒一样,她的少女的情怀,并没有经过慢慢觉醒的过程便已经像一朵花一样
突然开放。要不是她和赛娜佳有那种亲密的关系,赛娜佳心中的爱情的光和热烘暖
了她的心,因而加速了这种变化过程,那她这少女的情思还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才
会觉醒。
这期间,因为哈梅西一再延迟不归,赛娜佳又一再催促,大叔只得自己出去加
紧给他们找房子,最后终于在恒河岸上,离城不远的地方租到了一所小平房。他并
且已经多方努力给他们找到了一部分决不可少的家具,雇定了几个仆人,使他们已
可以单独居住了。
哈梅西经过长时期在外滞留回到加希波尔的时候,卡玛娜终已有了自己的家,
这一对年轻夫妇再不需要住在大叔家,依靠大叔的照顾了。
这所平房的四周,还有足够的空地可以开辟成一个花园。在两排高大的西粟树
之间是一条浓荫遮蔽的小道。冬寒以后,河水已变得非常清浅,在房子和河流之间
是一片沙滩,沙滩上错杂地种植着麦子和西瓜。房子的南头,靠河那边,有一棵枝
叶繁茂的大榕树,树根四周的地面还铺上了石块。
这所房子已经荒废多年了,房子里面和外面的空地都因为长期没人收拾凌乱已
极。花园是一片野草丛生的荒地,房子里到处是尘土和垃圾;但这些并没有使卡玛
娜皱一下眉头。她因为眼看可以做到自己家里的女主人,心里是那样高兴,这里的
一切在她看来都是美好无比的。她很快就决定了哪一个房间作什么用,花园里什么
地方栽什么花,并且在和大叔商量过之后,已把房子四周的荒地丈量出来,预备挖
掘。她亲自监督着工人修建好厨房里的炉灶,并按照实际需要重新改建了厨房旁边
的贮藏室。她一天到晚打扫着、收拾着,似乎总有新的事情可以消耗掉她的精力。
家事操作,能使女性的诱人的美在各种极不同的形式下表现出来,而卡玛娜如
此热心工作的情况更使哈梅西想到一个久经幽囚的鸟忽然逃出樊笼、在高空翱翔时
的欢乐情景。她的容光焕发的脸,和她进行工作时那种极端熟练的样子使他的心中
充满了惊奇和欢欣的感情。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她以一个女主人的姿态出现;她现在真好像是走进了自己的
一个王国,某种庄严的气氛更增加她的美。
“你这是干什么,卡玛娜?”他问道,“这样干下去,你会要累坏的!”
卡玛娜暂放下手里的工作,满脸含着快乐的微笑,望着哈梅西说,“不用你担
心,我一点也不觉得累,”说完她又接着**的工作,心里很高兴哈梅西对她所做
的事已有所关怀。
充满哈梅西心中的热爱的感情使得他又想到另一个和她说话的借口。“你已经
吃过早饭吗,卡玛娜?”他问道。
“当然吃过了!我已经吃了几个钟头了!”她回答说。
这件事哈梅西本知道得和她一样清楚,但他为了对她表示一点关心,仍禁不住
这样问她;同时虽然这个问题实际并没有任何意义,卡玛娜听来也仍不无高兴的感
觉。
为使谈话不致中断,哈梅西接着又问:“这么多事,你为什么老是一个人干呢,
卡玛娜?你最好分一点事让我做做。”
手艺高的工人都有一个缺点,他们总不大相信别人的能力,所以卡玛娜也只是
微笑着回答说,“算了吧,这不是男人干的事。”
“我们男人倒是极有耐心的,”哈梅西说,“听到别人侮辱男性我们也总恭顺
地忍耐下去。如果我是一个女人,现在我们就该大吵一架了!还有,你不是也总要
大叔帮你的忙吗?为什么偏把我看得那么没用?”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如果我看到你去打扫厨房里的煤烟,我一定会禁不住
要大笑的!你最好离开这里吧。我马上要弄得满屋子都是土了!”
哈梅西仍然无话找话地接着说:“尘土是不认人的,它对待你和对待我不会有
什么两样。”
“我是没有办法不得不吃土,”卡玛娜说,“你很可以躲开,我就不明白你为
什么要跟在这里受这个罪呢?”
因为怕外面的仆人们听到,哈梅西把自己的嗓子压得很低说,“我要分担你所
承担的一切,工作也好,其他的事也好。”
这话使卡玛娜的脸上不禁泛起了一片红晕,她没有回答他的话,却走出去对乌
梅希大声喊叫着说:
“乌梅希,你最好再打一桶水来把这里浇一浇,你看这里的土够多厚。来,把
扫把给我,”说完她就开始使劲地扫着地。
“你这是干什么,卡玛娜?”哈梅西叫着说,看到她做这种低下的工作,心里
很不安。
“得啦,哈梅西先生,”他身后忽然有一个声音说,“正当的操劳有什么不对
的呢?你们这些受过英国教育的人总是一天到晚在那里讲平等。如果你认为扫地是
一种下贱的工作,那你们又为什么让你们的仆人干这种事呢?我没有受过你们的那
种教育,但如果你要问我,我的意见是:当我看到一个品德高尚的女人挥动着一把
扫帚的时候,我感觉到那扫帚的每一部分都在我眼前闪着像太阳一样的光芒!(对
卡玛娜)我已经替你把外面的一片荒地差不多全收拾干净了,亲爱的,现在你得告
诉我花坛究竟砌在什么地方。”
“稍微等一会,大叔,我还没把这一间屋子打扫干净哩,”
说完,卡玛娜就又接着去做她自己的事。
这间房打扫干净以后,她就把系在她腰里的面纱扯起来蒙住自己的头,跑出去
和大叔仔细研究花坛究竟建在什么地方最好。
那一天很快就过去了,但那房子干净的程度还不能达到卡玛娜所要求的标准。
长期荒废所留下的脏污决不是一下可以清除干净的,有些房间如果不再打扫一次、
让它敞开吹吹风,显然还不能居住,因此哈梅西和卡玛娜还必须在大叔的家里再住
一夜,这实在是使哈梅西感到非常失望的一件事。整个那一天,他一直都在盼望着
在他们自己的这所小房子里度过第一个黄昏;他曾经一再想象着,当他在一盏油灯
下把自己心里的话对她倾诉出来的时候,她不知将如何发出羞怯的微笑。然而再一
延误,又将是三四天,他实在不能不赶快到省律师公会报到去,因此第二天他只得
动身到阿拉哈巴德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