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卓健德拉坐着早车从北边赶回来了。那一天是星期六,星期天便将是
汉娜丽妮举行婚礼的日子,可是当他走近家门口的时候,他竟看不出任何他原来预
想的办喜事的景象。阳台上没有用蝶布达树叶结扎的灯彩。总之,他们家门口没有
任何地方和左右隔壁简陋破旧的房舍有什么不同。
他极不安地想到他一定要听到有谁暴病的消息了,但他匆忙地跑进屋里后,却
又看不出有什么不幸的事发生的样子,给他预备的饭已经摆好,安那达先生面前放
着一杯喝了一半的茶,正坐在桌边阅读报纸。
“汉娜很好吗?”卓健德拉一走进门就大声问道。
安那达先生:“她很好。”
卓健德拉:“婚礼怎么样?”
安那达先生:“已改在下一个星期天举行。”
卓健德拉:“为什么改期?”
安那达先生:“你最好去问你的朋友去。哈梅西只是告诉我们他有要紧的事,
所以不可能在这个星期天举行婚礼。”
卓健德拉心里深怪他父亲不该那样软弱。“我一不在家,爹,你们会把什么事
都弄成个乱七八糟,”他说。“他会有什么重要事?他的事全可以由他自己作主。
他没有什么很近的亲戚朋友。如果真因为什么业务上的问题出了乱子,我也看不出
他有什么理由不把那事情明白地告诉你们。你们为什么就这样听他胡闹?”
“他现在也并没有逃跑掉啊!你最好自己去问他吧。”卓健德拉赶着喝下一杯
茶就跑了出去。“等一等,卓健,”安那达先生对着他的后影喊叫着,“你干嘛这
么急?你什么东西都还没有吃,”但卓健德拉已经听不见他的话了。他一冲进隔壁
的屋子就咚咚跑上楼去,一边喊着,“哈梅西!哈梅西!”但他找遍了卧室、起坐
间、阳台和楼下的房间,也没有找到哈梅西的影子。上上下下找了半天之后,他却
看到了哈梅西的佣人;问他主人哪里去了,他只是回答说,“一早就出门去了。”
“他什么时候回来?”
佣人告诉他,哈梅西走的时候还带有出门的衣服,曾对他说,他可能要在四五
天之后才能回来。但他究竟到哪里去了,他也不知道。
卓健德拉在桌边坐下来吃早餐的时候,脸上显出颇为烦恼的样子。
“怎么样?有什么结果吗?”安那达先生问。
“还能有什么结果?”他儿子忿然回答说。“这个人马上要和你的女儿结婚了,
而你对他的行动却全不在意;幸而他还只是住在隔壁哩!”
“可他昨天晚上还在这里呢!”安那达先生说。
“你不知道他要出门到什么地方去,”卓健德拉嚷嚷说,“他的佣人也不知道
他这到底上哪里去了。这里面一定有什么鬼花招。这情况简直叫人无法忍耐,爹,
你为什么简直好像满不在乎?”
看到他这样没完没了地唠叨,安那达先生不得不设法应付这个局面了。
“我真不知道,他到底是在搞些什么名堂呢?”他问道,看到当时的那种情况,
他不得不摆出一副极严肃的样子。
先一天晚上,哈梅西的确很容易就和安那达先生把事情安排好了,这个不明世
事的青年人根本就没想到还会有此一变。他以为,他告诉了他们自己有重要的事情,
那就已经把一切都说明白了。他所以就这样出去办他立刻要办的事,也是因为他相
信,他对他们所作的解释应该已使他完全有自由任意行动了。
卓健德拉:“汉娜丽妮哪里去了?”
安那达先生:“她今天早晨很早就吃完茶上楼去了。”
“可怜的孩子!”卓健德拉大声叫着说。“我想她因为哈梅西的这种反常举动
一定感到丢人透了,这大概就是她所以不愿意见我的原因,”说完他便走上楼去安
慰他的满心羞愧和痛苦的妹妹。汉娜丽妮这时一个人躲在宽敞的起坐间里。一听到
卓健德拉的脚步声,她就急忙拿起一本书装着阅读的样子。
他进来的时候,她已把书摊好,很高兴地对她招呼说:
“嗨,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你的精神似乎不很好。”
“我怎么能好呢?”卓健德拉一边在一张椅子上坐下,一边大声说。“一切事
情我都知道了,汉娜。但不管怎样,你也用不着发愁;这都是因为我没有在家才会
发生这样的事情。我自有办法来好好地解决这个问题!不过汉娜,我倒要问问,哈
梅西对你也没有说明理由吗?”
汉娜丽妮感到自己的处境很困难。阿克谢和卓健德拉的这种怀疑态度使她很生
气,她因此很不愿意对卓健德拉承认,哈梅西没有对他说明他所以要延迟婚期的理
由。但另一方面,她又决不愿胡乱撒谎。
“他本来准备告诉我,但我觉得没有知道的必要,”她回答说。
“完全是一种虚骄,”卓健德拉心里想,“这正是她的性格!”接着他大声说,
“得啦吧,你也不用害怕;我今天就一定得让他说明理由。”
“可我并没有害怕什么呀,”汉娜丽妮说,随便翻着摊在她膝头上的书,“还
有,我可不愿意你逼着追问他。”
“还是那种虚骄的感情在作祟!”卓健德拉想道。“得了,”他说,“这个你
不必担心,”说着,他站起身来好像要走的样子。
汉娜丽妮也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你听着,我决不许你去对他提这件事。不管
你们这些人怎么想,我对他并没有任何怀疑。”
这话,卓健德拉又觉得似乎不完全像是出自一种虚骄的感情了。这时他对他妹
妹的爱和同情完全占据了他的心,他微笑着想道:“这些念书的小姐们对于世界上
的事是一无所知的;书本上的知识,她们是知道不少;但一遇到某种可疑的事情,
那就简直是和初生婴儿一样糊涂!”接着卓健德拉感到她的单纯的信任更显出了她
的对方的欺诈。他于是对哈梅西深为怨恨,更加觉得必须强迫他说出他的“理由”
来。他又一次站起来打算走,但汉娜丽妮很快就拉住了他的一只胳膊。
“答应我,关于这件事,你决不对哈梅西提一个字,”她说。
“且看吧。”卓健德拉回答说。
“没有什么‘且看’的,你必须先答应我再走。我可以告诉你,没有什么事需
要你担心的,只求你帮我这一点忙吧。”
汉娜丽妮的这种一再坚持的态度,使卓健德拉相信哈梅西一定对她作过一大篇
解释。但这并不一定说明,他对她所作的解释是真实的;胡乱编一套话来骗她,当
然不是一件什么很困难的事,因此他说:“你听我说,汉娜,这并不是什么对谁不
信任的问题;对于一个马上要结婚的姑娘,她的那些保护人是有责任的。他也许对
你作过某种解释,你现在不愿意说出来,但仅仅那样还不够,他还必须对我们作一
番解释。说实在话,汉娜,现在我们比你更应该听到他的解释。到你们已经结婚之
后,那我们也就再没有权利管你们的事了,”卓健德拉说着就匆匆地走了。
情人们希望用来遮掩他们的恋爱道路的帷幕,现在是被扯得一丝无存了!哈梅
西和汉娜丽妮原痴想他们现在的关系将随着时间的增长越变越亲密,直到它为他们
两人另外创造出一个世界来,但不料这种关系现在却变成一些毫无同情心的局外人
攻击的目标。
这种风暴的袭击完全扰乱了汉娜丽妮的宁静的心,她甚至连任何亲戚朋友都不
愿见了。卓健德拉走了以后,她便跑到自己的房间里,在一张椅子上坐下来,孤独
地度过了那一天。
卓健德拉一走出来,就遇见了阿克谢。阿克谢一见面就对他说:“好啊,卓健,
你已经回来了!那件事你听说了吗?
你是怎么个看法?”
卓健德拉:“对这件事,我已经想得很多了;我没有意思再去谈论它,毫无意
义地去胡猜乱想。现在已不是围坐在茶桌边细细捉摸别人的心理问题的时候。”
阿克谢:“我对细捉细摸之不感兴趣,你知道,是和我对心理学或哲学和诗歌
差不多的。我是一个只讲行动的人――
我来要和你谈的也就是这个。”
“很好,我也认为需要行动,”急躁的卓健德拉回答说。
“你能告诉我哈梅西上什么地方去了吗?”
“我能。”
“哪里?”
“现在还不能告诉你,”阿克谢说。“今天下午三点钟,我可以让你和他见面。”
“你为什么不能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卓健德拉大声叫着说,“你们
这些人全都这么鬼鬼祟祟的。我出去度几天假期,刚一转身,一个个似乎都变得可
怕地神秘起来。得啦,阿克谢,别再对我耍那一套了!快讲出来吧,伙计!”
阿克谢:“听你这样讲,我很高兴。我就是因为不肯对人隐瞒事情,反惹了许
多麻烦。你的妹妹不愿意再看我一眼,你的父亲一见我就骂,说我过于多疑,哈梅
西先生见到我的时候也决不会是因为高兴直跳起来。现在就只剩下你了,可我很害
怕你。你不是一个惯于细致地分析问题的人。你的脾气是什么事说干就干。从体质
上说,我就是一个微弱可怜的人,我没法和你对抗!”
卓健德拉:“你听我说,阿克谢,我实在不喜欢听这一套拐弯抹角的话,我知
道你心里有话要说。为什么不说出来,偏故意这样吞吞吐吐的?快把真情告诉我,
快说吧!”
阿克谢:“好吧,让我来从头把这件事讲给你听;这里面有许多事对你都还是
新闻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