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夜摩天主的到来,天女们居住的那座由粉晶砌成的华美宫殿也被光芒照得绚烂非凡。没了黑夜,美人们自然也无心睡眠,纷纷梳妆打扮,三三两两在园中嬉戏游玩。
耶摩王刚踏进那香艳无比的院落,一眼便看到幽长的回廊里独自坐着一个笑意盈盈的黄衣女子,不需多想,便知是那常常被天女们孤立的三魔女贪欲。
见贪欲正专心致志把玩着一串七宝铃铛,眼中满是天真的欢喜,耶摩王忍不住想逗逗她,便顺着墙根悄然走到她背后,猛地俯下头来,大喊一声:“贪欲!又数钱玩儿呢?”
贪欲冷不丁被这男子的声音吓到,回头一看竟是那常常捉弄她的死神普乐,不由得小手一抖,把这铃铛给摔了出去。
“你看你,紧张什么?本王又不是什么坏人。”耶摩王敏捷地接住铃铛,挑了挑眉头,笑得满脸褶子。
但凡能说出这种话的,往往不是什么好人。贪欲只觉得瘆得慌,忙躲开耶摩王轻浮的眼神,一把夺过他手中的铃铛,伏地请安道:“拜见仁者。”
耶摩王看这胖丫头趴在地上憨态可掬,恨不得与她逗趣个三天三夜,转念一想,自己可是来办正事的,只得捏住她肉乎乎的手臂,将这哆哆嗦嗦的小美人扶起,不甚尽兴道:“别怕,本王今天是来找你姐,没空找你麻烦。对了,乐欲人呢?”
“乐欲?仁者找乐欲做什么?”贪欲闻言立刻警觉起来,一想到乐欲前几日曾提起自己得了一大笔意外之财,还说要转赠给她们姐妹俩一些,不禁担心这死丫头是不是做了些什么坑蒙拐骗的勾当,引得那耶摩王前来削福夺寿。
暗暗扒了半天手指,算到三人好像尚无性命之忧,贪欲这才稍稍放松下来随口说道:“乐欲这会儿不在园子里,我也不知道她跑到哪里疯去了。”
“哦?真不知道么?”耶摩王坏笑着从怀中掏出一个金光四射的小葫芦,放在贪欲的鼻尖上晃了晃,这姑娘便突然跟饿狼嗅到肉香一样两眼放光,伸手夺过这小玩意,头都不抬直指神殿后方果断答道,“那货在七宝池那儿练歌。”
耶摩王被这见利忘义的小妮子逗得哈哈大笑,伸出手指轻柔地刮了刮她的鼻尖说了声谢啦,便得意洋洋地往那盛满八种功德圣水的七宝池走去。
七宝池边,泉水叮咚。
缥缈的仙气环绕着一座由金沙布底珠玉为栏的巨大喷泉,幻化出阵阵轻柔的天乐。
一个娇俏的蓝衣女子正面对这喷泉插腰提气,不时从那小小的身体里爆发出一声声狂暴的嘶吼:“想哭的时候,你就抬头看天空……”
躲在她身后注视了许久的耶摩王喷出一口老血,崩溃地捏了捏眉心。
这首叫做《看你妹的流星雨》的歌他倒是听过,只是为什么一句词能被乐欲唱出十八个调,他就不得而知了。
“行了,闭嘴,别唱了!”耶摩王佯怒,故意板下脸一声大喝。
蓝衣女子冷不丁被人打断,火冒三丈转过头,一看是耶摩王,二话不说拔腿就跑。
“跑什么跑,回来!”耶摩王摊开手掌,掌心那朵白莲瞬间长出千股丝绳,嗖得一下飞出百里,把这蓝衣女子捆得扎扎实实,一眨眼的功夫便拽回自己面前。
“让你跑!”耶摩王勾起唇角,略带调戏地扯了扯乐欲的发髻,冷笑道,“说说看,知不知道本王为什么要捆你?”
“我哪里知道?“乐欲转了转眼珠,突然嘟起小嘴扯着嗓子恶人先告状,”仁者实在是无礼,我不过就是唱唱歌,招谁惹谁了,就算嗓门稍大了些,也不至于这般虐待于我。”
“呵,虐待!”耶摩王横眉冷笑,曲起食指对着爱欲的脑门就是一记闷叩,“你怎么不说说起你在太子宫没日没夜鬼哭狼嚎之事,要说虐待人,谁也没你手段狠毒!”
乐欲嘟嘴不悦,挣扎着身子悄声嘟囔道:“会唱歌了不起啊,有本事和乾闼婆紧那罗比去,跟我这儿摆什么威风!”
耶摩王抿唇不应,突然从怀中掏出一块蓝玉令牌,拍了拍乐欲唠叨稀碎的小嘴,明知故问道:“这块令牌你认识吧?”
乐欲见此令牌眼色一沉,自知大事不妙,立马扭着腰身不安地嚷道:“快放开我。”
“急啦?我这就放了你。”耶摩王冷笑一声,收了那绳索,挑眉呛道,“你快好好找找,看看你那块还在不在身上。”
乐欲扔给耶摩王一个白眼,假意摸了摸衣衫,轻松一笑:“嗨,差点忘了,我那块在枕头下压着呢,你这块和我那个倒挺像。”
“装,继续装!”耶摩王冷哼一声将乐欲咚到墙边,用这令牌抵住她的鼻尖冷笑道:“长生夫人的流运宫里好玩儿么?那满墙的彩色运珠好看么?既然有种盗用天机,还跑到我夜摩天的彩局里出老千,怎么就没胆承认这令牌是自己的呢!”
乐欲闻言,不禁脸色煞白,一时慌张竟不知如何应对。
若问这对冤家到底结了什么梁子,还得从商主生母长生夫人掌管的流运宫说起。
作为六欲天中最为神秘的机构,流运宫最大的天机便是内藏六面记录着世间众生的运势的三色彩星运盘。
世间万物,皆有共同承担的共业和独自承担的别业。流运宫中的六面运盘,便分别记载着六道众生的共业大运和别业小运。
比如,若要查看天道众生的共业大运,便看第一面运盘,如果整面运盘色泽鲜亮,则天道兴盛,如若整面运盘的色泽晦暗,则此道将有大灾。以此类推,若要知晓阿修罗道,人道,畜生道,饿鬼道,地狱道众生的共业大运,便在剩余五面运盘中查看盘面颜色即可。
在代表六道的六面大运盘中,又有无数微小的运盘。每一方小运盘之内,又有三种颜色的星珠,盘旋成线,生生不息。这蕴含彩珠的小运盘,便是代表单个众生的别业运盘。
人若积德行善,修得善业,业力便会在运盘上生出一颗红珠以示好运;人若天德有亏,修得恶业,业力便会在运盘上生出一颗绿珠以示噩运;人若不善不恶,功过相抵,业力便会在运盘上生成一颗黄珠以示平运。这三色星珠盘旋成线,游弋不止,则代表了每个生灵今生今世的动态运势。
只不过,这彩珠运盘虽然通晓天机,但对普通人来说却没有什么大用。因为众生轮回,只要确定了投身于六道中的哪一道,那么大运走向也就基本敲定,这彩珠运盘上的星珠无论怎么排列,对大局都没有什么大的影响。
比如,同样投身于人道,王子与乞丐虽然福报有差,但运起运落再怎么精彩迥异,也都只是在这百年的寿命里折腾,玩不出什么大的花样。
但,对两种人来说,若掌握了这彩珠运盘的走势,却有着天大的作用。
第一种人,是修行人。
应知,人在漫长枯燥的修行过程中,往往因为习气的作用进进退退,看不透自己修行的方向。若能得知自己运盘的走势,清楚了解当前修行的状态,便能及时止恶扬善,提高修行的功效。而这功效若是足够勇猛,便可跳脱当前所处的大运盘,现世飞升。
第二种人,便是赌徒。
赌徒博彩,无非是比拼运势。顺风顺水时去搏,自然收益丰饶。若运势黯淡时还去赌,那绝对是自讨苦吃。如果好赌之人能看到自己的运势走向,选在红珠成串的时机行赌,绿珠成串的时候修养,那对他们而言绝对是所向披靡的快事。
作为夜摩天赌场的老庄家,耶摩王最憎恨的便是这第二种人。
因世间常有自杀,横死之人,这些不按套路活着的王八蛋,像是在存心折腾耶摩王,把他那生死簿搞得一团乱账。
为了方便清算,耶摩王便发明了一种拈阄射利的游戏,将这些短命鬼没过完的寿命收集到一处,扣除打赏给积德行善之人那部分,剩余的便拿来在夜摩天宫开设彩局。
天人向来喜爱玩闹,耶摩王这彩局自然给他们提供了一个绝佳的消遣。压上五年十年的光阴赌上一把,若是输了也算不得损失,若是赢了,搞不好天寿能增上三五千年,这巨大的诱惑换谁都抵挡不了。
作为天界最爱玩的天女,夜摩天这紧张刺激的彩局怎能少得了乐欲。只不过这丫头一直点背,向来只输不赢。前几日,耶摩王听亲信牛头阿旁回报,乐欲居然中得头彩,轻松赢得八千年的寿命。
这出乎意料的反转让整个夜摩天都炸开了锅,人们纷纷传言乐欲一定是出了老千,耶摩王自然半信半疑将这些话记在了心里。没想,昨日他带着生死簿前往流运宫核对众生运势时,竟真在角落发现了乐欲的令牌,再翻看这丫头前几日的运势,果有一串长红的彩珠。因此,他料定乐欲很有可能是盗观了天机,借着运势旺盛之时投注赢得了那场博彩,甚至,这丫头可能偷偷篡改了运珠的顺序,给自己造了一段顺风的运势。
因耶摩王对乐欲这玩世不恭的丫头向来暗存好感,而且,就算她篡改了运珠顺序暂时获得好运,以后总归还是要还的,所以他本不打算追究此事。没想到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商主这边又闹着要娶亲。虽然他认定魔王不会同意商主娶那四天王天的女子,但万一这死老头因为记恨太子与他作对,而对此事不闻不问,商主势必就要为自己的一时冲动买上八千年的单。幸好,耶摩王脑子还算活络,方才观星时听见了乐欲的歌声,便让他想到一个绝佳的解决办法。
耶摩王看着乐欲无比委屈的小脸,冷冷说道:“别演戏了,你去流运宫的事人尽皆知,还想抵赖不成?”
乐欲知道骗不了耶摩王,面红耳赤争辩道:“没错,我前几日是替太子给长生夫人送过仙果,的确是偷偷溜进了流运秘境,也,也确实想动过那彩色运珠。可你也知道,流运宫里守卫有多森严,我尚未来得及调出自己的运盘就吓得跑了出来,绝对不曾对那运盘动过手脚。”
耶摩王听了乐欲的辩解,似信非信地捏了捏那令牌,但一想到商主,咬咬牙还是决定蛮横到底:“狡辩无用,既然你去过流运宫,还留下铁证,本王就不能轻饶了你。这八千岁的天寿没收,不管你是否有冤屈,以后少做这瓜田李下之事。”
“我不服!我不服!”乐欲瞬间泪崩,声嘶力竭地骂道,“你这好赖不分的糊涂蛋配当什么耶摩王!”
“由不得你不服!要不你随我回那夜摩天宫,向那群更好赖不分的彩民解释解释,看他们愿不愿意相信你。”耶摩王铁了心。
贪欲见他决绝,不由得收了刁蛮的嘴脸,挽住耶摩王的手臂苦苦哀求:“好哥哥,求你放过我,我这八千年的天寿可是拿来救命的,你千万不能收了去……”
“救什么命?”耶摩王不解,他化自在天人福冠六道,能有什么性命之忧。
乐欲面色有些尴尬,低头嗫嚅道:“还不是因为沉迷于博彩,早把我那一万六千年的天寿输得所剩无几了。本想拿这八千年填补点亏空……”
“啊!”耶摩王大张着嘴巴,愣了半天才给了乐欲一个脑崩儿,叹道,“你呀!”
乐欲梨花带雨,眼巴巴望着耶摩王许久,这货才捏了捏眉头,终于松口:“这样吧,我过两天再给你想想办法。”
“那这八千年的天寿?”乐欲紧张追问。
“没收。”耶摩王冷冷扔下一句,抬头望天算了算时间。想那魔女爱欲去商主房里也有了段时侯,若是大功告成,能让商主断了娶那红衣女子的念想,这八千年天寿很快就能还给乐欲。
刚想到此,突然看见贪欲神色慌张地跑了过来,一见乐欲,拉着就跑,边跑边哭喊:“不好了老二,大姐跳河了……”
跳河……这又唱得哪一出……
耶摩王茫然,忽然一拍大腿,急匆匆往商主宫里跑去。
计划失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