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睁开眼的那一刹那,其实很不晓得,老天为什么还要让我醒来。我躺在冰棺里透过模糊的冰面看向墓室顶处出了好一会神,直到奉行匆匆忙忙奔到我棺椁前叫了我好几声祖宗,我才回过神来。棺盖打开后我起身坐了起来,奉行眼睛红红的看着我,什么也没说,嗵地跪了下去,对着我行了个大礼,我看着他,稍微有些愣神。
我从来都没有想过我能再回来,当初做出那样的决定时,我已经做好了和他们永别的准备。可是,其实我很舍不得,无论离开谁,我都很舍不得。我对不住他们,在那样一个战乱的年代,为着自己的一份私心,我狠心将他们抛下,如今再见,他们都没有什么变化,至少还是好好的,没有离开,这样已经很好。我很害怕,害怕有一天我醒过来,他们却都不在了,只留下我一个人,我不要。
我揉了揉眼睛,站起身踏出棺椁,将奉行扶起,奉行颤颤巍巍站起,依旧红着眼睛,声音哽咽地开口:“祖宗……”话还没说完,就举着袖子抹眼泪,我抿了抿唇,心里感慨万千,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把手放在奉行肩上轻轻拍了拍,安慰道:“奉行,我回来了……”
奉行抽噎着点点头,擦干眼泪直着身板站好。我仔仔细细的看了他一会,将面前人与记忆中有些微迷糊的影像努力重合。我也不知道睡了多久,我脑海中的记忆,被无尽的时光冲淡了不少。我到现在都有点晕,奉行担忧的望着我,应该是怕我一不小心又晕过去,再次长眠不醒。
奉行小心的喊了声祖宗,我回了他一个单调的啊。奉行说:“祖宗,你这次醒得很突然,我们都没有什么准备,只有我守着你的墓室,最早赶了过来……陛下和各族魔君正在赶来的路上。”
我突然想起问了奉行一个问题:“奉行,已经多少年了?”
奉行茫然:“什么?”
我说:“离那场大战,过去多少年了?”
我看向奉行,他眼中似有不忍,答道:“祖宗,十九万年……你已经睡了十九万年了……”
已经这么长了么,我有点恍惚,当初我死的时候,才十七万岁,这么说我现在已经三十六万岁,可其实我活着的时间,只不过有自己生命的一半都不到,我的记忆,也只有这么一星半点……这真是可怜。
我睡了十九万年……当初那场大战我以身合道,移诸族于数十亿小世界中繁衍生息,本就不剩下多少魔力,使原本受伤颇重的身体再受重创,连魂魄都出现裂痕。之后墨渊的一箭,让我灵体破碎,功力尽散,现在的我其实没什么威胁。奉行察觉我的变化,十分担忧。而其他来迎我的魔众似乎都没有发觉此事,这让我不知是喜是悲,喜是喜于无人知晓此事的话甚好,否则也许会有居心不良者来找茬,悲是悲于居然都没有人能查出此破绽,现在的魔族已经如此不成气候了么?我很忧伤。
回到我在章尾山的洞府,看起来似乎没有太多变化,奉行说他十九万年来一直守着我的墓,房间也一直在打扫,因为他相信我一定会回来!说完抽噎了几声,我轻叹一声,心中亦十分酸楚。
这孩子很早以前就陪着我了,他是最早陪伴在我身边的人,也是我第一个愿意去相信的人。从第一次见面起他便一直跟随着我,入水沼泽宫,历神魔之战,算起来,他才是我生命中陪伴我最多的人,我很在乎他。
刚醒来有太多的不适应,最不适应的就是沧海桑田之后,我对这个世界已经一无所知了。要做个好的祖宗,首先要做个有学问的人,我让奉行给我恶补了四海八荒的历史,无奈时间太过久远,也只挑了几件重要的事说了一说。
谈着谈着就说到了东华,我的义兄。据奉行所述,东华在三百年前就娶了个三万多岁的帝后,还有了个儿子取名白滚滚。听了这话我只觉得惆怅无比,原本有东华在的话,我们兄妹都是万万年单身的主,我不信东华那个性子有什么女子能驾驭得了他。他不娶,我不嫁,就这么耗着倒也平衡,谁知他却娶了个可以当自己孙女的女子,更何况这帝后还是青丘白家的小帝姬,白止的孙女!这么一来,我又成了四海八荒年龄最大的,我十分不齿东华这种老牛吃嫩草的行为。
谈完之后我细心的发现奉行十分体贴地避开了所有关于墨渊的话题,我觉得其实没有必要,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当年的爱恨情仇不论多么深刻,可是那个人也许不是那么在乎,只有我一个人,将那份情看得深重,这有什么意思呢?如今想起来也就那么回事情,对那人来说无足轻重。那还不如雨后阳光照射下的雾气,散了就散了吧。
比起想那些有的没的,我在交代了奉行一些事后一头扎进章尾山打坐闭关,我们魔族可不像神族,打不过了就扯些歪歪唧唧的大道理,对我们魔而言,唯一的道理就是拳头,谁赢了,谁就有道理。所以我要趁着还无人知晓我功力散尽这件事之前尽快将魔力修炼回来一部分,否则的话遇上什么事情可就麻烦了。
闭关三月后我刚踏出山门奉行就凑上来向我禀报说仲尹想见我。我怔了一怔,脑子里闪过一张人脸来。这个与我一起长大的孩子,我是真心将他当做弟弟来看待的,其实我还是十分挂念他的。我挥挥手让奉行将他们带去磬城的宫殿等候,我运了运功,确定此时能应付那一群据说很难缠的魔君,便理了理衣裳,腾云去见仲尹。
到了万琅殿,我在奉行的陪行下缓缓走入,看到仲尹和各大魔君一脸恭谨的守在大殿的宝座之下,我轻一点地飞身在宝座坐下,接受了他们的拜见,而奉行则走过来在我一旁站定,一脸严肃。仲尹抬头时我能看到他眼中散发的光彩,可现在还不是叙旧之时,之前我就从奉行那里得知,当年我死之后在奉行扶持下仲尹果然坐上了魔界之主的尊位,可仲尹这孩子是我一手带大的,他的性子我再清楚不过,他在庆姜和他大哥死后不得已坐上了这个并不适合他的尊位,可他那种软弱的性子,我实在不指望他能将魔族管理得多好,只求他能平平安安过来就已经很不错了。果不其然,如今这些个魔君独大一方,仲尹的身份足以让他们尊敬,却不会完全服从于他。奉行虽为魔族的老人了,也不能具体约束他们什么,魔族嘛,一向都是用拳头说话的,况且如今的魔族光景大不如从前,与我当年不负责任的一死了之其实有着莫大的关系,依着当年的性子,我是不可能就这样心甘情愿的看着魔族被神族同化的。
可是就算千不想万不愿,很多事情,不是我所能控制的。我让仲尹向我汇报了这些年的管理情况,由于他本人并没有太大威信,又不具有让各魔君服管教的手段,这些年来无论是岁贡还是兵赋都欠下了很多。我冷着脸听完了仲尹的汇报,支着手靠在扶臂上看着下方的六大魔君。我冷声询问是怎么回事,万琅殿里的气氛一下子冷了许多,不一会一个魔君大着胆子出声向我说道:“祖宗不知,陛下多年以来以凰令为旨,可凰令多年未现,我们恐怕难以服从啊!”
我歪了一下头,奉行便在我耳边低声解释说这刚刚同我讲话的是赤之魔君聂初寅,现在势力最大的便是他了。
我对着这赤之魔君回以一浅笑,反问道:“赤之魔君,你难道不知这凰令乃是本座所化,违抗凰令是会诅咒加身的么?”
这赤之魔君身子一抖,面上冷汗涔涔,似欲再说什么,我一扬手断了他要说话的机会,冷声道:“你们没有见过凰令诅咒加身的后果,故而对其有所违抗,这也是常情之理,然凰令之威不可损!今个儿本尊就给你们一个机会,如果你们之中有谁能接本尊十招,那么从今往后,他便再也不用受凰令束缚,如何?”
下面的魔君交头接尾了一阵,刚刚那赤之魔君魔君便向我拱手做了一揖,劈掌就向我袭来,大喝一声:“祖宗,得罪了!”
我反手将奉行推去一边,让他帮我好好看着仲尹,一手缓缓抬起,掌心化出血红色的气刃来,这气刃变幻着向前劈去,轻轻松松便接下了那赤之魔君看似山崩地裂的一记大招,反而还将他震了出去,那聂初寅在半空中翻了两翻跃回地面,噗的吐了口血,软软的倒了下去。其他魔君望着这景象一脸讶色,我冷笑了一声,心想我虽然没有恢复到当年的状态,但收拾你们这几个不成气候的小兔崽子还是绰绰有余。
我捋了捋衣服上的褶皱,对他们笑了笑道:“这样耗着也没意思,别磨蹭一起上好了。”
底下的魔君互相看了看,抖抖嗖嗖的又有人站了出来。
之后不到半盏茶的时间底下的魔君就毫无悬念的全部被我撂倒了,我说过魔族是一个崇尚武力的民族,一旦我车轮战把他们打得毫无还手之力,便乖乖的从自己手下划出一部分精兵交给我,连带着这几年欠下的岁贡和兵赋。我让奉行交代了他们一些在我回来之后必须要遵守的规矩后便挥挥手让他们先回去,仲尹和奉行留了下来。当我确定最后一个魔君已经走远了的时候,心口郁结着的一口血猛地喷了出来,将仲尹和奉行吓得不轻。我刚刚苏醒,自己的手脚还控制得不是那么利索,刚才打斗时下手太重倒把自己也震伤了几分。仲尹一脸关切的问我情况,我点点头算是安慰他,本想再说点什么,却突然感觉天旋地转的,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