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箐静静地坐在看守所为律师见面设置的木制椅子上，等看守所的警察去传唤柳源。
从一早接到杨林的电话可以去见柳源，郑箐便快速冲到律师律师所准备各种手续。她没时间与兴奋的徐雯寒暄。在徐雯目瞪口呆的注视下，打开徐雯的抽屉拿了自己的车钥匙直冲车库，之后以允许的最高限速一路向看守所飞奔而来。
坐下后看着空荡荡的会见室，她突然的很害怕见到柳源，尽管这个看守所她来了不下百次，见过各种各样的嫌疑人，可从未像现在一样不安、焦虑、非常想见又非常地怕见。这种感觉如多年未回故乡的游子的近乡情怯，又如同单相思许久的年轻女孩突然接到对方的约会邀请快到赴约地点的激动。她突然好想哭。如果她不是身负使命，如果她不是有一颗长期锻炼养成的内敛的心，她觉得真的要哭出来了。一个有过恋爱经历的、结过婚又离了婚的敏感女人，如果她还不承认自己爱上了这个男人，那就真是自欺欺人了。
爱上了柳源，在这个意想不到的地方，郑箐软弱地承认了这个事实。
柳源出现了，在一个看守人员的带领下。
高高的柳源刚开始没注意到这次会见的律师会是郑箐，他只是无所谓地瞟了一下，知道自己的律师是个女的。等他坐下认真打量自己的律师时，一下子站了起来。
郑箐早已强制平复了自己的情绪，看着吃惊的柳源，指了指椅子，示意他先坐下。
“为什么是你？你何时回来的？”柳源坐下后不习惯地看着这个一身职业装的女人，吃惊地问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我早告诉你我是律师，今天就是特地来向你证明我是一个多么真诚的人。”郑箐笑着说道。
“你回去，我不需要律师。我倒想看看他们要干什么，我非常想知道是谁让我落到这个下场。”柳源突然觉得他现在最不愿意见到的人就是这个女人了，在自己最落魄的时候。
“对不起，现在不是你说了算，我的委托手续齐全。喏，看看，这是律师事务所出具的各种手续材料，这是有你父母签字的委托书。”郑箐拿起各种手续材料向着柳源亮亮，“而且你能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得到郑箐律师的法律帮助，你应该感到骄傲，因为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我是本市最好的刑案律师之一。”
郑箐力图让自己更轻松一些，以缓和柳源见到她的不适感，她能感同身受地明白骄傲的柳源现在的心情。
看着一言不发打量她的柳源，她又打趣道地说道：“我以前听过一句话，是评价真正的男人必须经历的人生三件事，你听不听？不说话，当你愿意听了啊！这句话说的是，一个真正的男人必须经历的三件事是：当过兵、离过婚、坐过牢。你看，人家把最难熬的三个难关说成是一种历炼，我们不去评判这话背后的对错与心酸，但至少说明了一点，浪漫与环境无关，与心情有关，你说是吧？”
“我知道你是安慰我。你不用担心，我还好，心情也不算太糟糕。我爸妈没事吧？我最担心的其实是他们。”柳源不忍听郑箐故作轻松地瞎侃，主动配合地问道。
郑箐松了一口气，第一次觉得人与人交流是如此的累。
“有个姓江的女孩照顾他们，是刘一凡安排的。刘一凡一有时间就过去，他们还好，就是不放心你。我今晚还要去你家，要不然他们会因为惦记你睡不着的。还有，公司运行正常，你也放心。”郑箐马上汇报。
“你回去吧。不是必须来就不要来，”柳源想想，还是艰难地补充，“你要注意自己的身体，该看医生的必须去看，你是一个聪明的人，不要讳疾忌医。人到这世上不容易，不要轻视自己的生命。本来早我就想找机会和你说这些话，没想到会是在这个鬼地方说出来。”
看着柳源关切的眼神，郑箐的眼泪再也忍不住流了出来。她尽量让自己平静，她不希望哪天警察手痒调出视频看到她的狼狈。抽了抽鼻子，她不好意思地说到：“你瞧，看守所就是好，提供了一个咱俩相互关心的好平台。现在你听我说，柳源，所有关心你熟悉你的人都认为你是无辜的，可我，作为你的律师，即便愿意选择相信你，那也是基于感情，从理性上来说我更愿意相信法律，你明白吗？”
“明白。”柳源看着从故作轻松到听到自己关心的话流泪再到恢复理性的郑箐，他真想将手伸出去摸摸她的脸，告诉她，自己有多想她，但他知道自己不能。他现在的状况，就连被爱都是奢侈的，更何况是爱！“回去吧，我很高兴你是我的律师，如你所言，很荣幸，郑大律师。”柳源微笑站起身，手向门外挥了挥，转身向里面走去，没有回头。
郑箐一直看着柳源高大的背影消失，保持一个定格的姿势坐了许久，一直到觉得自己有能力安全开车回去了才站起身。
郑箐没有回家，而是直接去了杨林的办公室。
将请求释放柳源的书面申请郑重拿出递给杨林后，郑箐沉默地盯着杨林的眼睛，直到杨林无法忍受地打破了这种空气中传递的不安沉寂。
“郑律师，我会认真对待你的请求，”杨林佯装艰难地叹了一口气，“唉，你不明白我们的难处，有时候程序是会出现一些瑕疵，你以为只有你们律师懂法？可是出具逮捕决定吧，证据不够，不逮捕吧，又怕嫌疑人一出去找不着人了，会给我们办案带来巨大的不便。你知道我们的时间少，经费紧。唉，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说了你也不会懂的。我们和你们不一样啊，同样一个案子，你们的收益是我们的十倍可能还多，时间是你们自己说了算，委托人当你们是神。可我们呢？奶牛啊！”杨林恨不得把自己的心都掏出来给郑箐看他是多么的不容易。
还奶牛？就你？郑箐内心十分鄙视。
郑箐了解这个检察官。专业一般，性格犹豫，最不能让人容忍的就是胆小怕事，她简直不能理解这样的人怎么就可以堂而皇之地穿上这身制服。为防他没完没了的倾诉，郑箐待他第一波废话结束，马上打断。
“杨检，你们超期羁押我的当事人，违反了程序别人不知，但你知我知。现在我希望你两天之内放了我的当事人，我不再追究任何人的责任，我保证。”郑箐从来不是这样的办事风格，但这一次她作了部分的妥协，不为别的，哪怕柳源少受一分钟的罪也是好的。
“我好像感觉你是在威胁我？”杨林看看郑箐，有点不明白郑箐的说话方式，试探地问了一句。
“你怎么理解都可以，就算威胁，我也得有足够的资本不是吗？两天，多一天都不行，这是我的底限。你刚刚不是说你的难处吗，请你和我的当事人易地而处试试，然后再和我说你的难处。”郑箐不耐烦回答。
“郑律师，你真的狂啊，限我的时间！还从未有律师以这样的方式和我说话。”杨林生气地说道。
“我不介意成为第一。”郑箐笑笑。
“如果我放了人，在侦查的过程中发现他确实犯罪呢，到时你怎么说？”杨林必须找回尊严。
“我等着。只要你真有足够的证据，我不在意你在合法的范围内使用你的公权。对了，柳源获准离开看守所的准确时间请第一时间告诉我。”郑箐起身，她知道她说的话足够。
杨林知道，郑箐重视辩护结果，更重视侦察机关及审判机关的办案程序。她一向的法庭观点是，不公正的法律程序永远不可能得到公正的法律结果。基于这点，凡是郑箐代理的案子，办案人员对程序会更尽心。但杨林这类人不明白的是，他们之所以怕郑箐这样的律师，是因为他们不但没有严格按照法律条款办事，而且还会为自己的所作所为寻找各种借口。如果有一天所有的法律人都真正懂得维护法律的尊严是法律人最神圣的义务时，还会发生那么多的冤假错案吗？
杨林将郑箐的书面申请带上去了局长办公室。
“局长，上次我给您汇报的柳源的案子，现在想再和您商量一下。”杨林小心地以商量的口气说道。
“坐吧。到什么程度了？”张局把面前的卷宗往右边推推，拿起杯子喝了一口茶后问道。
“柳源不承认行贿，已经讯问三次了，没结果。”
“其他证据呢？”
“还没有时间查。不过他的家人请了郑箐做代理，现在已经对我们的超期羁押提出质疑了。您看，这是郑律师的申请。”杨林小心地将材料递上。
张局快速扫了一下，放在桌上，很不高兴地说道：“这么多天什么证据也没有，你就敢将人关到现在？我每天那么忙，怎么可以关注你们每人手中的全部案子？”
当初还不是你同意关人的？杨林心里抱怨，但借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反驳。
“赶快放人吧。以后不要一收到举报信就如临大敌，那些不敢署名的人八成是泄私愤。如果每一封举报信一到，我们就随了举报人的意愿乖乖抓人，看守所还够用吗？”张局很不高兴地说道。
“好的，我马上去准备。”杨林不敢接话，急匆匆下楼回自己的办公室。
怎么办了那么多年案子还是一样的糊涂？哪天不给我捅出一点事他不消停！不提郑箐还好，一提郑箐张局气结。郑箐不止一次地让公安机关及检察院难堪，问题人家揪住的问题全是问题，你连驳的余地都没有。这些人真是，吃多少亏地学不乖，脱下制服回家带孩子算了。
再说杨林，这次动作不是一般地快。张局发火叫放人及郑箐的承诺不追究着实让他放下心来。
当天快下班时，郑箐就接到了杨林的电话，请她明天一早去看守所接她的当事人。杨林并在电话中小心地暗示，他记得郑箐说过的每一句话。
郑箐本来还在预测各种可能，并想着接下来着手要做的事，这下这些事都可以缓缓了。
很高兴地拨通了刘一凡的电话。
“刘一凡，通报你一个消息：柳源明天就可以回家了。本来我还想请你再陪我去他们家一趟，告诉两位老人今天会见的情况，现在看来不需要了，麻烦你把这个消息通知他们吧。”
“郑律师，谢谢你，虽然这个谢字就你的帮助而言太轻了。哦，我不是代表阿源谢谢你的，我只代表我自己。唉，你不知道，我盼他出来不为别的，只是我太累了，不然你说他那种人在哪里不一样？”郑箐听得出刘一凡的开心，并且知道他这种人一旦放松贫的嘴脸马上就暴露，但她不想陪他贫。
“明天你找人去接他吧。”
“不行不行，我们谁都没资格去接，他第一时间见到的人必须是你。麻烦你了，我太多事情，真的走不开。”刘一凡叫苦。
郑箐挂断电话。她不是不想去接，天知道她是不敢啊。
仅仅相隔一天，郑箐将车停在了看守所院子的停车场，车头向着看守所的大门，这样柳源一出现她就能从车里看到他。
柳源出现了。郑箐打开车门下车，向柳源笑着挥手。等到柳源走过来，郑箐指指前排，示意他上车。
郑箐出了看守所的门后突然就笑了起来，见柳源不理解，解释道：“柳总，人出来混真的是要还的。你看我在泉州搭了你一次车，这才过了多久？我得马上乖乖还上，还要主动跑回海市来还。本来我说我休息，打电话叫刘一凡来接吧，你看根本没人理你，看来你人品成问题，只好我来还债了。真是劳碌命啊！”
郑箐虽然未接到人时很紧张，但她的职业习惯使得她最擅长的就是急中生智的本领。
“把车靠边。”一直没说话的柳源突然说话，把郑箐吓了一跳。
“什么？”
“靠边。”
郑箐将开缓缓停在路边，准备询问原因时，却见柳源一倾身将她抱在怀里。
郑箐这下真的傻了，不过在呆傻之前不忘腹诽一句：柳源不会是关傻了吧？
柳源紧紧抱着郑箐。郑箐如他想像的柔软和娇小，他从未想到自己会如此爱一个女人。他不敢去想她的感受，也许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抱歉，我几天没洗澡，忍一下，一会就好。”柳源低声说到。
郑箐呆呆地任由这个男人抱着，大脑的理智和内心的情感在作最剧烈的争执。
心说：顺其自然吧，难道你不爱他？
脑说：你有明天吗？一个没有明天的人有什么资本说爱？你离开海市不就是想明白所有事后才决定的吗？为你的家人你就愿意缩短他们痛苦的时间，难道柳源比不上你的家人？
心说：活在当下！
脑说：白痴！
天人交战的结果是，郑箐待眼中的泪水顺眼角流下并确认已经晾干看不出痕迹后，将被柳源困住的手抽出拍拍他的背，言不由衷道：“我知道这几天你闷坏了，不过以后就不会有事了，我相信你是一个好人，要不我才不帮你呢。”郑箐试图让自己的语气轻松。
“对不起，”柳源放开她，“不好意思，吓着你了。郑箐，这几天的事在我就像做了一个梦。先是莫名其妙被关到这个鬼地方，可笑的是为什么进去我都不知道，后是居然会在这里看到你。其实昨天你从这里走了以后，我就庆幸我有这样一个遭遇，因为我还可以在海市见到你。我确定我爱上你了，早就爱上了，也许见你第一面开始，也许是后来的某一天。我一直不敢和你说，但今天我想向你提一个请求，为了我，愿意留下不走了吗？你不要马上回答我，想一想好吧？我很紧张怕你说出我不能接受的话。”柳源一口气说完，根本不敢看如遭雷劈的郑箐。
郑箐真的觉得被雷劈了。她没想到的是柳源会在这种时候向她表白，她刚才虽然天人交战，但那是自己一个人在纠结。现在柳源的表白让她的心中没来由地狂喜：原来，自己真不是单相思？原来自己真的被一个那么优秀的男人爱上了？但是郑箐的喜悦只维持了十秒钟。十秒钟，足以使她清醒过来，她必须尽快让自己独处以理清自己的思绪。
“回吧，你爸妈都快担心坏了。”郑箐轻声说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