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已是第三条街了。
面食和熟肉的气味混合在的炊烟里,从街尾食肆的烟囱飘离升空。微风忽起,卷着微薄的烟吹落在街道东面的入口。
徐若兰和宁无玉就站在这条街道的入口。
“街尾那边有一家食肆。”徐若兰不由自主地吞了口水,伸出手指向街道尽头。
宁无玉深深看了一眼她的脸,然后慢慢地抬起头,低声道:“我也闻到了......”
“你也饿了吗?”徐若兰好奇的问道。
“不饿!”宁无玉斩钉截铁般的回应了她,神色冷漠。但腹中发出的声响却出卖了他。
两个人大眼瞪着小眼,脸上皆是明显的尴尬。
“咳咳......走吧。”宁无玉连忙侧过头,发出尴尬的咳嗽声。
徐若兰连忙扯住他的衣角,亦步亦趋的跟着他,似乎担心自己跟丢了。
他们走到街尾时,确实看见了几间食肆,一家食肆的外面摆着两座蒸笼,炊烟和诱人的香气不断冒腾出来。
“咕噜......”
这时突兀响起两个声音,空气显得有些凝固了。落魄的少年和少女默契的捂着肚子,相互对视着。
徐若兰连忙移开目光,指了指蒸笼,说道:“我要吃这个,我饿。”
宁无玉点了点头,向着食肆里面呼喊了一声:“掌柜的,六个肉包子!”
食肆里面的地方很小,摆放着六张老旧的桌子,其中的五张都围着坐满了四个人。而且看那些人的装饰,应是平凡的百姓。
两人在空着的一张桌子上坐了下来,徐若兰似乎饿得不行了,一坐下来就趴在了桌子上。不顾形象的样子,倒是引得宁无玉一阵腹诽。
这时食肆掌柜吆喝一声,回应了宁无玉。然后熟练的从蒸笼中翻出六个丰满的肉馅包子,盛盘端送了过来。
盘子刚一放下来,趴着的徐若兰立即生龙活虎的弹坐起来,左手抓着包子,右手还忙着给自己陶杯里添满了茶水。之后便左右开弓,一大口包子一大口茶水的吃起来。
六个丰满的肉馅包子,在十个呼吸内就被她迅速吃掉了两个。之后她似乎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又霸道的抓着两包子啃咬了起来。而宁无玉倒是斯文了许多。
但是这个“斯文”的程度,也只是与徐若兰相比而已,若是与身边的食客相比,就显得十分粗鲁了。他也不知道自己已经多久没吃过熟食了,一年?两年?或者是十年?长久到他自己都记不清楚了。他甚至十分荒唐的想到,自己散失的功力也许是饿没了也说不定。
他们两个粗鲁的吃相引来了食肆所有客人的注意,这些人呆呆地望着他们,竟忘记了吃自己的东西。
六个丰满的肉馅包子,很快就被吞食一空。其中徐若兰吃了四个,而宁无玉只吃了两个。食肆免费提供的茶水,也被两人喝的见底。
但徐若兰似乎还没有饱腹,他一直在咬着嘴唇,佯装委屈的看着宁无玉。
“我还饿......”她指了指桌子上空了的盘子,又指了指自己的嘴巴说道。
宁无玉将视线移开,冷漠的侧着脸,似乎没有听到她在说话。可是徐若兰依旧不依不饶,半个身子都匐在了桌子上,撒娇似的伸出两只缺了一节袖子的手臂抓住了宁无玉的衣裳,不断地扯呀扯。
“我还想吃嘛......”徐若兰嘟着嘴,小声说道。她眼神里流转着温柔的光,一双眼眸似乎因了这光,而明亮美丽。这双眼眸的比例极好,配上挺拔的鼻梁和尖尖的下巴,好看的恰到好处。但可惜她的脸又太脏了,脸上的泥块即使被抹了下来,也依旧残留了大片灰黑的痕迹。而且她的头发又是很脏乱,身上的衣服也不干净,沾了黑色的污渍。
宁无玉再也坐不住了,已招架不住她这般撒娇。只听见他十分无奈的喊道:“掌柜的,再来三个......额不,六个包子!”
说完便冷着脸,自顾自的发呆了。他实在也想不到,这少女竟这么能吃,那些包子寻常人吃三个应该撑了才对,可她却一点饱腹的样子也没有,胃口真大。
包子端上来以后,徐若兰又开始了疯狂的吞吃,丝毫不顾及形象。
周围那些食客却也见怪不怪了,大方包容了少女粗鲁的行径。并且又回到了之前的状态。
宁无玉忽然觉得不能在耽搁时间了,有时他一静下来,脑海中就会浮现那个黑色冰冷的水池,和水池上面蹁跹的神秘蝴蝶。他迫不及待的想要知道自己究竟沉睡了多久,以及怀中这把古怪的剑鞘的来历。
那座夜幕中的遗迹,似乎隐藏了无尽的秘辛。
正在他沉思之时,身边忽然响起一个声音,那个声音里包含着的两个音节似乎有着神秘的力量,一下子就将他的心神都牵引了过去。
他回过神来,听到是身边的食客在小声交谈:
“你们听说那片遗迹的事情了没?”一个年老一些的男人低声说道。
很快就有人回应了他,另一人说道:“听说了,那场遗迹的动静还真不小。”
这时宁无玉急忙凑过去,向他们低声问道:“几位说的可是羊城旧址的遗迹?”
他们见说话的少年长相清秀,气质不凡,而且这几人皆是市井中人,因此并未排斥宁无玉。谈话的对象,也立即将他包括在内。
于是其中一人点了点头,又道:“那片遗迹十分神秘,据说许多江湖门派都派遣人前去探索,也不知是在寻找什么。”
众人听了,连忙点头。年老一些的男人点头过后,立即回道:“这些东西,咱们平凡百姓也不好定论,或许遗迹里头有着令众多江湖武者向往的机缘也说不定。说起来,我活了这么久还是头一会听说这什么遗迹。”
这时一个健壮的黑脸汉子嗤笑一声,道:“二爷,这可是您孤陋寡闻了,这东西,我还不是头一回听说过。”众人听了,立即疑惑的看向他,并有人出声问道:“此话怎讲?”
黑脸汉子见众人一脸期待地看着他,竟也不着急,只见他端着陶杯用嘴唇点了点杯中的酒液,满足咂了咂嘴,然后缓缓开口道:“我的曾祖父的祖父曾经流传下来一个故事,三百年前,他在羊城边缘外的一处村子里见了证一场大地震,那可是山崩地裂,灰尘扬起来都遮盖住了天空,并且还一道黑色光芒从天而降,坠落到地震的方向......也就是说,这片神秘的遗迹,三百年前就已经复苏过。这可是我家代代相传的事迹,绝对无假,我老黑敢用脑袋发誓!”
“你说这是真的?”
“这遗迹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为何一出现就可以一场灾难!”
“实在是莫测,天地间竟然有着这样的东西!”
此时宁无玉的脸色突然苍变得苍白,他强自镇定心神,扶着桌角颤声询问道:“你说的事情......是真还是假......”。他多么想要听到否定的回答,但事与愿违,那汉子斩钉截铁回答他:“'千真万确,我敢以性命担保!”
黑脸汉子这句话,顿时与他内心的无数的猜测重合在一起,确凿的印证了他心中的疑惑,一时间,他双眼空洞而无神,眼眸里的双瞳孔也不再是明透清亮的样子,就好像一盏熄灭的灯火,迅速黯淡下来。明亮的阳光映照在里面,却瞬间溃散、黯淡,在瞳孔内化成一片深沉而悲凉的灰黑色。
“三百年......”宁无玉喃喃念道,心中的悲切与无奈混杂在沙哑的嗓音中震动出来。在众人耳中显得十分可怖。
三百年意味着什么?
一个意外使他沉睡了三百年之久,三百年时光荏苒,沧海桑田,他仇恨的一切,他想要寻找的一切,恐怕早已变成了粪土与烟云,泯灭在历史的尘埃里。奴役了他十几年的杀手组织、未知的身世,以及那个使他又爱又恨的女子,都已不复存在了。
“俱往矣,大江东去......”
他突然掩面叹息,泪水抑制不住地从眼角流落出来,在脸颊上化作两道清晰的痕迹。
“往事不复,亲仇已去,苟活数十年......”
有人说:一个杀手,从不会哭泣,因为他已不会悲伤。
可他又为什么哭?又或许说,只有在此时,他才真的不是一个杀手了。而是一个平凡地不能再平凡的少年。
徐若兰呆呆地看着他,神色十分复杂。
她不知道一个冷的生人勿近的人,为何突然会这幅模样,而且十分悲伤。
食肆内的空气也似乎凝固了,食客们的动作也似乎凝固了。
宁无玉掩着面,跌跌撞撞的走出了食肆,丢下一屋神色呆滞的众人。
徐若兰连手上的包子也顾不得了,连忙拿着宁无玉丢下的剑鞘和衣裳追了上去。食肆的掌柜回过神来,突然大声吆喝,跟他们讨要饭钱,却被她置之不理。
宁无玉神色惆怅,脸色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那两道泪痕,也并未风干。
徐若兰走近了,小心翼翼的牵扯他的一角,却得不到任何回应。只好紧紧攥着,跟着他走。
“不觉间,一梦已三百年......”
她低着头,亦步亦趋地跟着宁无玉,却突然间听到这样一个声音。心里又胡乱猜测起来:他这是怎么了?刚才还好好的呢,怎么突然就变成了这样,是不是魔怔了?还是中邪了?人家的包子钱可没付,这该如何是好......
她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你......还好吧......”
但得到的却是同样的回应:
“不觉间,一梦已三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