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九
第二天一早,我就报告说左胳膊伤还没好,但昨天一抡大锤,又疼得不能动了,请求休息半天。我的任务依旧由他们帮我完成。姓朱的见我没有骗他,就极不情愿的同意了。当房间里只剩下我一个人时,我连忙把昨天从矿上带回的一截钢丝摸出来,对着窗台上糊住钢筋格栏的水泥,用力地撬起来。干透了的水泥硬得像石头,但我不能直接拿硬东西去砸,那样太容易让人看出破绽了。我只能一点一点地撬,而且不需要撬出太多的缝隙,只要把钢筋根部撬松动就行。就这样,我一刻不停地工作着,撬的同时,我还得防止别人过来。一个多小时过去了,我终于撬松了两根钢筋头部。我又跑到外面,随便弄了些湿土回来,把刚才撬动的地方糊起来,再把我的破毛巾随手丢在上面。连喘气的功夫都没停下,我就把我和柴国兴的床单撕成布条,用水浸透,再拧成一根两米多长的绳子,塞到我的铺板下。
完成了这些后,我轻松地躺在床上,等待着他们上午收工,更等待晚上的降临。
过了不大一会儿,他们就收工了。吃过饭,就是自由活动的时间,当然不会有人注意到我和柴国兴的床单不见了,更不会有人在意我为什么把破毛巾随手丢在窗台上。我也和往常一样,和他们一起捉弄柴国兴混时间。
下午,我出工了,顺便又和柴国兴一起把所有的细节过了一遍,直到我们都挑不出毛病。收工的时候,我摸了把电工用的钢丝钳插到腰间,柴国兴随手拿起一根两尺来长,用坏了的大锤柄,边走边抛着玩,走到小院子外边,他又随手往院子里的空地上一扔,就进了院子。
晚饭后,柴国兴瞅空捡回了那根大锤柄,丢到我的床底下。晚上我们都早早地上床,我想让自己多睡会儿,但怎么也睡不着。直到后半夜了,我仍然睡意全无,看看时间差不多了,我悄悄起来,穿好长衣长裤,从铺板下摸出绳子,套到已经撬松的两根钢筋上,再把另一头结成死结,套上大锤柄。柴国兴就过来按顺时针方向一个劲地拧。不大一会儿,钢筋条拧弯了,柴国兴干脆放下大锤柄,直接用手一根根地掰成九十度,直到一个人可以轻松地钻出去。他掰钢筋的时候,我迅速解开绳子,缠到腰间,然后钻出窗户。柴国兴也紧跟着钻了出来。
这是小院子睡得最死的时候,我们直接跑到围墙的死角处。柴国兴个子大,他蹲下去,我踩上他肩膀,用钢丝钳剪开早已绣得经不起一剪的钢丝,往旁边一缠。我翻身上墙,再把绳子系在墙上用来固定钢丝的铁柱头上,把另一头给柴国兴抛下去,我就往墙外跳。
在跳墙的那一刻,我下意识地回头看看小院子,一幕我不曾想到的事情让我惊出一身冷汗。我紧张地对柴国兴说:“快!他们发现了,有人追来了。”
显然柴国兴也没有想到这一出,他先是一惊,接着抓紧绳子,蹭蹭蹭,像只猴子似的,迅速爬上了墙头。骑在墙上,按照我们的计划,他正准备把绳子收起来,下面的人就过来了,他们纷纷捏着嗓子叫着:“等等,把我们也带走。”
这时我已经在墙外,看不到人,但能清楚地听到他们的声音。他们都是我们一个房间的,应该有七八个。我看见柴国兴只一楞,就放下绳子,自己跳了下来,拉着我的手,就往远处跑。
这是阴历下半月,天上只剩下密密麻麻的星星,由于刚从灯光下走过来,我们眼前漆黑一团,好在白天已经侦察过,知道外面先是不足两百步的荒地,然后就是连着石头矿的荒山。我们便尽量弯着腰,深一脚,浅一脚摸索着往前走。走出十几步后,听到后边有人翻墙,我回头一看,发现那几个真的跟都着出来了。
这不是好事,这种事就怕人多。人一多,收容所,甚至公安局想不重视都不行,他们只要真当回事了,我们就是跑出来了,躲藏的难度也变大了。从我们这头说,人一多,目标就大,你往哪儿能藏得住这多人?
但现在不是考虑这事的时候,现在是赶快走,走得越远越好。第一步是进入远处的深山密林里。
十几分钟过后,我感觉眼前亮了一些,脚步也可以迈得大一些,上到半山腰,回头往小院子看去,发现小院子还在睡梦中。我就放心地和柴国兴一前一后穿过山腰,往远处的密林进发。
约莫过了半个多小时,我们终于来到了深山密林中,让我们没想到的是,这林也太密了,密得人没法钻进去。而且,周围确实没有路,回头看刚才走过的地方,漆黑的,什么也看不见,也不知后面出来的家伙是跟上来了,还是各自走散了。但不管如何,不能待在这地方,我们必须往前走。密林进不去,我们就沿着密林的边缘往前走,凭经验,我认为到了山脚,总有小路可以穿出去的。
转了半天,还是没有发现路。不光没有发现路,连方向也弄丢了,这样晕头转向的在山里转,弄不好又转回去了。我生长在丘陵地区,还真没见过这多大的山,到了这节骨眼上,还真犯糊涂了。
与其瞎转,不如坐下休息,把方向搞清楚。柴国兴也这样说。我们就坐在一处稍平坦的地方,一边休息,一边抬头看天。柴国兴的家在大山里,这时候显得比我经验丰富多了,他看了看天,说:“方向搞错了,我们出来的时候往南,现在朝北了,再转会儿,真转回去了。”
“这也没有路啊,怎么办?”我问。
“我也不在行,我老汉要在,这点小事肯定难不倒他。”他说。
这不废话吗?我想。
“等天再亮一点,再找找吧。我老汉说,再大的山,也有人走的路。”柴国兴说,他老汉年轻时当过猎人,经常在大山里出没。
天亮,只能等到天亮了。但天一亮,人家不也追上来了?我想着都着急,更担心又被抓回到那鬼地方。但是现在,我们只能等了。
眼看着天亮了些。近处的山也能看出大体的轮廓。柴国兴说,走吧。于是我们又起身了。
这一回,他在前边带路,我在后边跟着。他弯着腰,像是在地上找什么宝贝似的,边走边找。我知道,他是在找路,也不问。我们便一句话也没有,沿着密林边缘,从刚才走过来的地方再往回走。
走着走着,他小声地说:“应该是这里。”便猫着腰,钻进密林里。
我楞了一会儿,也看不出这里和别的地方有什么不同的,但还是跟着他钻了进去。
一进密林,眼前又是漆黑一团,而且一人多高的野草和荆棘让人根本没法迈开步子。好在我是跟在柴国兴的身后,他在前头,一定比我更难走。
柴国兴随手掰下一根粗树枝,边走边用力地抽打着前边的草丛,另一只手慢慢拨开挡在面前的刺和其他荆棘,随着走的越深,他还边打边扯开嗓子叫了起来。慢慢地,我也学着他的样子,掰下一根树枝,边打边怪叫。
这样走着,尽管很慢,但我们还是走进了深山里。又走了好长一段时间,我感觉脚下变得越来越平坦了,就听见柴国兴说了一句,到山顶了。
果然到山顶了,山顶的树要少得多,地势也平坦。我们一屁股坐在地上,抬头看看天,发现天已经大亮了。
四十
终于可以松口气了。
我问柴国兴是怎么找到可以进山的路的。他说其实他也不太清楚,只是听老汉说过,现今这世上,几乎找不到没有人进去过的山。再大的山,只要有人进去,就会留下路。只不过这些路长时间没人走,又长满了荆棘,一般人找不到罢了,但再长时间没人走的路,猎人和采药的人却能够一眼就看出来。他老汉说,在密林边,你只要发现野草比周围多,荆棘和树枝比周围小的地方,肯定是前人走过的路,你顺着这些走准没错。我又问他为什么边走边用树枝抽打草丛,还大声叫喊。他说这是为了吓走蛇和其他野兽,一般人总以为是人怕这些东西,其实又错了,他老汉说,再凶的动物都是怕人的,动物发现人来了,能够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逃跑,只有跑不掉了,它才会向人进攻。其实,野兽进攻人,目的是保护自己,而不是伤害人。只要发现人没有伤害自己的意思,野兽一般情况下是不会主动向人进攻的。
边说话,柴国兴边爬上一棵大一些的树,朝四周看了看。他说这是为了找准方向,在深山老林里走路,最怕方向弄错了,有的人好多天都在一个地方转圈圈,到死也走不出那个圈子。转了几个角度后,柴国兴告诉我,他看到收容所的小院子了。院子里里外外站着好多人,看样子,他们就要搜山了。
听他这么一说,我也爬上另一棵树,自己也看得一清二楚。
我连忙跳下来,提醒柴国兴赶快走,省得让人家追上来了。
“追是追不上来的,我们一时半会儿也跑不远。问题是困在这山头上,没吃没喝的,也不是个事啊。”他说。
“怎么就追不上来?我们走了这大半夜,其实也没走几步路。”我问。
“这几步路放在会看路的人眼里只几步就过来了,放在他们眼里,想追到这里来也难。这些狗东西,只知道欺负人,哪里会看路?”他说,有经验的猎人和采药人,一看草丛就知道有没有人经过,有多少人经过,经过多长时间了,但姓朱的他们,量他也不行。
这里都是山连着山,从一座山头,可以一直走到很远的地方。我们俩就要紧不慢地走着,一边商量着上哪里去弄些吃的。
“吃的喝的就是个大问题了。我们总不能又出去弄了吃的再进来吧。”柴国兴说。
我想起曾向刘刚学过几天野外生存技术,但也多半只是他说我听,外加逮几只老鼠麻雀什么的,真像现在到了野外,我就不知道该从哪里动手了,就不好意思对他说我会这一手。
“要是我老汉在就好了,他在山里十天半个月不出来,活得好好的。”柴国兴又念叨起他的老汉了。
“你老汉就没跟你说过怎样在山里找吃的喝的?”我问。
“说是说过,但我从来都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在山里待着不出来,也就没过细听,所以记得的不多。”
“像这种深山老林,都有哪些东西可以吃的?”
“我老汉说的都是我老家的山,也不晓得适不适合这里。”
“你老家的山里都有些什么吃的?”
“那就多了去了。有野鸡、各种鸟,野猪、野兔、獾子什么的,还有地里长的东西,像土豆、葛根、野菜和野草菇什么的,我都数不清楚。反正我老汉每回上山,一待就是十天半个月,吃的喝的多半在山上找。要是全部靠从家里带去,那还不挑上一大担?”
但说这些没用的不能解决肚子的问题,我慢慢回忆着,记得刘刚好像说过,赤手空拳的时候,最好抓的是地上爬的东西,比如蚯蚓、蟾蜍、蛇和各种小虫,在山里,只要你耐得住性子,随便哪个地方都能抓到这些东西。其次是鸟。天黑的时候鸟都会回到山里,待在树上。你首先把鸟待在哪个树枝上记清楚,到了后半夜鸟睡着了,你想办法偷偷接近鸟,直接用手就能捉到鸟。还有雨天的时候,鸟更容易抓了。当时听他说这话时,我怀疑他是胡吹,那鸟能睡多死啊,能等你爬上树,再用手直接捉它。所以也就没当回事。现在想来,还真没有什么好办法能找到吃的,到了后半夜,实在不行就真试试。
问题是现在才是早上,这大热天的,光热也要把人给热死,何况没吃没喝的。我对柴国兴说,我们找个阴凉的地方,避避暑气再走吧,这山顶的树少,太阳更大。
“再走一段吧,现在还是早上,还不算最热的时候,到了中午我们再找地方休息。”他说。
想想也是,要想逃走,就得尽快走得越远越好,越往后,天越热,肚子也越饿,更走不动了。我便打起精神跟着柴国兴走。
山顶的树少,走起来也容易,不一会儿,我们就走出很远一段了。约莫到了九点多钟的样子,我们来到了一个较矮的山头,这里是一连串山的尽头,山脚下是一片差不多里把宽的庄稼地,地里种满了大豆。庄稼地的另一边,又是一连串山。站在半山腰,透过树枝的缝隙,我们盯着周围看了好长时间,才发现,在我们脚下,是一个小村庄,看不清有多少户人家,这些地都是他们的。在对面的山凹里,好像也藏着一个小村庄。
有村庄就好,这就说明我们到了人口稠密的地方。
“就在这里休息吧,等天黑了再走。”我对柴国兴说,大白天的一出去,就会被人发现。说不定人家正在附近等着我们呢。尽管我们不是犯人,但一下子跑了这么多人,他们不抓几个回去,还怎么管得住剩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