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颖哥！
我听后面有人叫唤，回头一看，见是黑猪。
黑猪笑骂道：怎么来县城也不通知一声？害得我还去你家找你。
我笑道：父母一催促，就急着上县城，没有想到这一节。
黑猪道：听田春说，今天可能有消息，所以大家都上来了。
我们走到教育局，那里已经熙熙攘攘，热闹非往日可比。
我们随着人群来到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的公告墙。公告墙上贴满了红纸，这是所谓的金榜吗？红纸黑字，密密麻麻地写着数不清的名字。身边的同学议论纷纷，说他们某某多少分，上中专线、地区线、省线，等等。
我终于挤进到墙边，找到了自己的名字，排在文科榜的第三位，分数四百三十七分。我心中一阵狂喜。真幸运啊。我心中暗暗叫道。其实，考试之后我自己已经测算过，看到这个分数后知道跟我自己预估的差不多，但没有想到成绩排在这么前，真有点大喜过望。我几乎激动地要哭出来，心道：终于跟父母亲有一个好交代了。
我浏览其他通知，要求三天内填报志愿。
我吃力地从人群中挤出外面，长长的舒一口气。我到招生办服务窗口，排队拿到了一张分数表。
美女老师递给我时，特意站起来对我道：你上国线了，你填报志愿时注意看一下你的单科成绩，不要报错了。
我此时大喜过望。上国线，不曾想，却实现了。我道：必须按照单科成绩报吗？
她道：应该是重要指标。
我仔细看一下这个命根子一样的成绩单。数学考的最好，差五分满分，政治次之，差九分满分，英语最差，不到三十分，语文、历史、地理都在八十分以上。那时候，英语成绩按照百分之三十计入总分，最多与满分相差二十分，所以对我的总成绩影响有限。我这时非常庆幸最后复习阶段放弃英语学习的策略，是很正确的。
拿到成绩单的镇中同学，黑猪、鲜鲛、铁锹和石板的成绩入围了地区线。田春、楼丽、王集妍、杨而金、黎梨却连中专线都挨不上。我们这个补习班，除了我入围国线，有四个同学入围省线，十多个同学入围地区线，入围中专线的同学也有十多个。七、八十人的补习班如此战绩，令地区各县刮目相看。区人民广播电台还做了专题报道。
教育局的会议室成了入围学生的欢乐海洋。我入围国线，可以填报五个志愿。招生办的王主任特意到会议室指导讲解如何填报被理想学校录取。我了解到我的成绩排在全省十百五十名之内，报中大最保险。于是填了中大为第一志愿，而自己十分中意的武大、北师大排在后面。剩下二个志愿填了省区二大师校。
黑猪、铁锹、鲜鲛用十分夸张的方式紧紧地把我抱起来。大家真没有想到我会发挥的如此出色，都很为我骄傲和自豪。
黑猪道：颖哥今天一定要请客了。
他们几个都撺掇我去好好吃一顿。我却明白我真的不能这样做。一年来，克勤克俭，吃不饱，穿不暖，挣扎着参加补习，己是很幸运了，怎么还有余钱浪费？
鲜鲛道：颖哥就随大家吧。别老是装葛朗台的穷酸样。
我道：我没钱，连吃个猪手饭都请不起。再说，我得赶紧回家，向父母报喜。
铁锹道：颖哥这话提醒我了。不如去我姑妈家吃一顿。
黑猪道：我就想好好吃一顿，你们定吧。
我道：我要回家。
鲜鲛道：颖哥回家了，大家还有什么戏，可惜浪费了这个好日子。
92
父母依门悬望，见我带回好消息，都欢喜万分。一家人从来没有这么开心过。我见到父母眉开眼笑，我也非常高兴。
父亲说：赶紧去镇上割块肉祭祀报恩报喜。
母亲便拿钱给妹妹道：你到了市场，告诉是上供用的肉，别人就懂了。妹妹应声而去，母亲则忙碌着煮饭。
天井的枇杷树越发茂盛繁华，南风习习，轻摇枝叶，使坐在树荫下的父亲和我感到了丝丝的凉意。
我对父亲道：这次考的好是好事，但要出岛读书，用费更多，家庭不知能否筹措？
父亲笑道：一定要出岛也没有办法。你既然考上了，钱的事我们还不能想到办法吗？
母亲从厨房中走出来道：年前你和三舅去打工的工钱已经拿到了，有四十多块钱。
父亲道：我也与你哥哥说过，他在外打工，该出给你的钱一定要出。
宿儒伯柱着拐杖走进院子，听了这话，便道：老五高中了吗？
我连忙恭敬回他道：今天发榜，考上了国线。
父亲也笑道：这个孩子争气，这次终于中了。
宿儒伯道：中了就好。本村立基几百年还没有出一个大学生，你是先拨头筹了。
父亲道：孩子读书上进固然很好，但负担也不少。这不，我们刚才还讨论这事呢。
宿儒伯道：负担几年，毕业就有工资领了。
父亲对宿儒伯道：正是。让孩子拼命的目的就是脱农吃国家饭。
宿儒伯道：这是光宗耀祖的大事。老五从小就跟别的孩子不一样，喜欢读书，这个成功与他的秉性有很大的关系。
我对宿儒伯道：国家的高考政策好，给农村子弟出路，所以咱必须拼命。
父亲道：本来去年就该上了。今年考的好，可报五个学校，保险多了。
一时间，村里的老老少少都到院子来问讯道贺。
大嘴婆手中端着一块五花肉，对父亲道：那天阿水结婚，老五正好考试回不来，我特意到镇上割一块肉补给他。
父亲道：那天他虽然没有去，他的那份肉己拿回来了，你再拿来不对啊。
大嘴婆道：老五没有吃上不算。婚席的日子是选好的，阿水没有办法，很内疚。
乡村的婚俗从古至今都是如此。男人结婚，同宗的家庭要帮米帮钱，多少则己约定俗成。办婚礼的当天早上，同宗的全体人员都去现场道贺宴饮。毎人都分一碗一大块五花肉。中午开始接待亲朋好友宴饮。同辈男丁要随同新郎去娶亲，晚上举行婚礼即由男丁自行安排，其中有主持人主持婚礼，媒人介绍恋爱过程。其实，乡村的婚礼谨守古礼，称着挂红。婚礼上，新郎系上红布块，携新娘向天地君师亲鞠躬，端杯给堂上郎娘敬酒，即礼成。为了移风易俗，活跃气氛，媒人介绍恋爱轶事，无非是编一段自由恋爱的故事，先是双方俊男靓女，一见钟情，又受到双方父母称许，然后按照地方婚俗托媒送八字，成就今晚的盛况。阿水的婚礼我没有参加，但同宗同辈，父母已经帮我出了分子米，所以他回礼也是应当的。大嘴婆平时就喜欢卖弄本事，这次看到我高中了，所以又借机套这个近乎。
我见父亲神采奕奕，一扫往日忧心忡忡的阴霾，不禁有些自豪。因为父亲久病，我又久未考中，贫病的压抑使整个家庭难见欢颜。今天，我的高考成功使父母扬眉吐气，洋溢在欢乐中。在煤油灯下，一家人围坐吃饭，母亲还特意坐在我旁边，给我挟菜。已经戒了烟酒的父亲还端起了酒杯饮酒，母亲劝也劝不住。
93
从天井望天，满天星斗，月光皎洁如银。我从外面石级走上平楼，极目四望，心潮澎湃。岂是巨灵伸一臂，犹从海外数中原。我终于要跨海向北，走向新的天地了，怎么能不激动万分？一阵一阵的晚风徐徐吹拂着我的面庞，沁人心扉。自己真想大哭一场，把自己多年的劳累、委屈和不安都倾倒出来一洗而尽。
过了几日，父亲道：你别呆在家了，到县城去守着。千万别像去年一样出差错。
我道：应该还没有那么快。
父亲道：你还是去看看，问清楚吧。
我知道父亲的心情，为了不拂此意，便道：我明天去好了。今天邀同学在镇上见面。
父亲听如此说，便道：明天一定要去，要拿准消息，辛苦这么多年，别掉链子了。
茶店门前的几棵榕树下，摆着几张茶几，许多塑料凳子七横八树。王少咏见了我，道：颖哥这么早？
我道：那帮人还没有到？
王少咏道：李飞刚才来了，见没有人，便回去了，她说反正住的很近，等一下过来。干柴拿了几条杂鱼和一袋飞螺放在里面，他赶到县城买配件了，明天出海。其他人却还不见影子。
我听了有点不爽，但面对一个笑靥盈盈的人，不好发作，不悦道：这帮人不是说好一早就到吗？
王少咏道：说上午到，不必等到下午，就算准时了。
我道：老板呢？
王少咏道：在外面跑生意呢！都老大不小了，还是那么牛脾气。
我道：老板的志向远大，是好事啊。
王少咏道：什么狗屁志向，只怕是有钱就变坏！
王少咏一边给我倒茶一边冲着路上走过来的人群喊：黑猪好悠哉哎，颖哥还比你早。
黑猪一个箭步走上前来，冲着王少咏笑道：我们故意来慢，是想让颖哥多点机会！
我道：什么机会？
黑猪道：几个女孩子还没有到？真不懂味。
王少咏道：你们真是孩子气，颖哥还会看上这些村姑不？
我道：你们说什么鬼话？
黑猪笑道：不要说颖哥就是我，现在谁也看不上。我们吃国家饭了，不要吃黄土的黄脸婆拖后腿。
王少咏道：黑猪尾巴翘这么快？当初怎么跟我求来着？
黑猪道：三十年河东，四十年河西，我可不傻。
我道：大字还没有一撇，话出口了当心收不回来！
黑猪道：我是大学生，谁想高攀，没门，以前不理我，哼！
乌鸡变凤凰，感觉有点悬。相信黑猪不是违心之论。一个农村孩子，大部时间都是在别人的冷眼中渡过的现在终于可以扬眉吐气了。虽不太欣赏黑猪的态度，但对他如此与旧时代决裂的坚定立场，还是十分羡慕的。
我道：同学之情不可忘。
王少咏道：改革开放时代，谁养谁，不是一句话那么简单，不信走着瞧。
一个人的心态会因为境遇的变化而变化。一个农村孩子，长期生活在压抑中，如鲤鱼跳龙门，走上新天地，割断旧思想的脐带，无可厚非。我曾经多次拒绝托媒，被邻里非议，指责自己看不起农村人。到如今，自己已走到了新生活的门口，只能继续前行。
我道：黑猪考虑自己的新人生是不错的但也不要太猖狂。
黑猪道：颖哥别认为这是猖狂。我们熬的苦，是为了吃上甜。如果不断这个念头，一辈子苦熬，你就知道心软如何害人害己了。
我道：苦不苦不好说。身份变了，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谁也挷不住你在农村找老婆。
黑猪道：考上了大学，变成城市户口，只能找一个有城市户口的人，否则粮票怎么解决。
王少咏道：黑猪虽理不差，但情却很欠缺。别忘了你也曾经托媒谈婚论嫁，现在就翻脸不认人。
黑猪道：你说的好笑，没有交换八字送彩礼，算那门子的谈婚论嫁？
王少咏道：人家姑娘可不这样想。人家是诚心等待你，你一翻身就不认了，叫别人怎么做人。
我听了感到奇怪，黑猪还有这一折，怎么没有谁提过？
铁锹、鲜鲛、李飞、田有正、田有信、李幕联也先后来到了。考上的同学还沉浸在胜利的欢乐之中，说起话来眉飞色舞。
李飞道：颖哥不错啊，一年苦战，考的这么好，连老师都想不到。
鲜鲛道：考试后我与几个老师见面，他们摆的前三就没有颖哥。
我道：我也想不到能考这么好。我估计只有数学老师相信我能考好。
说实在话，今年的高考，我是下了决心，花了精力，虽不是头悬樑，锥刺股，也是殚精竭力的，考的成绩也是名副其实的。如果说有什么不满意，就是英语没有法考，略拖了后腿。
李飞道：怎么不见女同学到？
鲜鲛道：她们都知道的。
黑猪道：她们这次全军覆没，真没想到。
我道：丽姐不上，可就惨了，不知如何面对家庭。
黑猪道：丽姐读书不错，就是不懂考，真衰啊。
王少咏道：你们不了解情况，丽姐经济负担、思想负担都很重。
我道：是啊，天天阴着脸，很少见她笑。穿衣服也和我一样，来回就两套。
黑猪道：丽姐是怪人，我想帮她一下，她死活就不领情。
王少咏道：丽姐没有父亲了，她是家里的老大，还有弟弟妹妹几个，自己给自己的压力太大了。
黑猪道：丽姐看样子比谁都惨。
我道：我知道丽姐的情况，她一家人是全村最可怜的。
黑猪道：她那张脸是苦瓜脸，就是笑出来也很勉强。奇怪她却是个从小要强不服输的人，还坚持不放弃补习。
王少咏道：她能坚持补习，靠谁？
我道：靠谁？
王少咏道：她母亲没有能力支持她补习，不让她去，她就寻死觅活。
王少咏一边摆着碗筷，又道：母亲怕她有什么三长二短，便私自答应了托媒，拿了人家的彩礼，供她上学补习。
我道：这样做就把丽姐害了。
王少咏道：开始是不让丽姐知道的。过年时，男方来拜年，也推说是远房亲戚，也不捅破。但丽姐却很敏感，就追问母亲，才知道了这回事。几乎气昏哭昏过去。
围坐一起的同学们开始议论纷纷。都为楼丽感到可惜。而我却为楼丽深感忧虑。这次考砸了，于她将是多么严重的打击，生怕她会出什么意外。
李飞冲着我道：颖哥，几个美女都不来，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我道：我怎么知道，黑猪定的时间，传的话，该问他。
黑猪道：话是传到了，可能是名落孙山了，郁闷不想来。
我相信她们不会来了。
田春己因爱生怨，与我疏远。楼丽被无情的现实弄得抬不起头来。其他女同学素来与我没有什么话语，现在更话不投机。其实这次聚会也只是想高考后大家在一起总结一下，也算是各奔东西的一个交待。来见，是情，不见是理，互不相欠。我道：她们这次失手，打击真的很大，想聚一安慰安慰。
李飞道：女孩子有时是最大最笨，最考越笨。丽姐读书很刻苦，基础也不差，为什么考不好，原因在这里。
我道：她思想负担太重。考完语文后，她来找我，说又累又蒙，要我与她合买一罐菊花晶。
李飞道：就是啊，每到考试她都这样，平时功夫白费了。黑猪道：可能是命运不济吧。她样子是苦相，苦命人啊。
铁锹向外张望，回头道：杨而金、王集妍她们过来了。我们向路上望去，只见她们打着花伞，默默无语地向我们走来。
王少咏道：要不要上菜？
黑猪道：干柴说了什么时候回到？
王少咏道：他说没准，要你们别等他。
我道：他既这么说，不必等他了。飞姐这次这么积极，我们不要给怠慢了。
李飞笑道：大家同学，客气了。
王集妍道：我们两人去找丽姐，累坏了。
李飞道：怎么了，她不来？
王集妍道：她，唉。
杨而金道：她坏了。
黑猪道：说半句话，急不急人。
王集妍眼睛溢出泪花，神情沮丧，欲言又止。
杨而金道：不说了，人已经坏了。
我心情一下沉重如铅，预感的事真的发生了。可怜的丽啊。我心里暗祷，希望老天不要遗弃她，拉她帮她一把。
我冲爱急吼道：丽姐怎么坏了？
杨而金笑道：颖哥那么焦急，丽姐坏不坏，跟你什么关系。
我道：都是同学，怎么说没有关系？
杨而金道：丽姐太可怜了，我不想说。突然放声大声哭道：她发癫了。
我被这话惊住了：啊！
杨而金哭道：她坐在地上，冲着我们傻笑。我们叫她丽姐，怎么回事？她也说丽姐，什么回事？人怎么这样了。
我没有想到楼丽会突然如此失心中邪，听了顿觉心酸。
王集妍也痛哭道：我见她母亲老迈力衰，举步艰难，心中十分不忍。我们虽然高考失利，但不直于如此想不开啊。
黑猪道：应该让她去医院治疗。
王集妍道：她们家一贫如洗，那里有钱去医院？
我道：村里难道没有伯叔之亲吗？
王集妍道：听说有一个叔叔，但从不理她们。
我道：丽姐这种不幸，我们不要光说不着边际的空话，还是一起想个办法吧。
铁锹道：大家现在就去她家看一看吧。
李飞道：下午我还有事，我们先吃饭，你们再去吧。
我道：飞姐不去也好。农村的泥泞道路不太好走。
李飞道：我真的有事，不然我会去的。
黑猪道：丽姐需要大家关心和帮助，我们必须出点力啊。
这么一揽局，大家都无心吃喝。说到伤心处，连我们这些铁石心肠的男儿子都掉下了眼泪。这种变故事实上不仅是毁楼丽自己的人生，也毁灭了一个家庭的未来。现实太残酷，让人变成了行尸走肉。我相信，楼丽的癫狂，诱因就是高考失败，这是遭遇重大挫折的眼前事件，使人负面情绪聚集从量变到质变而引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