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伶城中的捍城者本就为了保护各族权贵而设。此次前往参加翟鹤友丧礼的更是各族名流云集,隆重盛大空前绝后。
本来便不容捍城者忽视的一场丧礼,却发生了如此大的变故。
“要怪就怪这群自命了得的权贵吧,害怕叨扰,将我们支得远远的!”
“怪罪下来,可不管这许多。”
毕竟找不出此次渊薮的元凶,这个罪责足以让全城上下覆灭一时。让捍城者不得不精神紧绷起来,倾巢而出。
事端虽是由易宇密涧引起,但即便如此,大堂内生存者寥寥,要么奄奄一息,要么便命在俄顷。捍城者此时亟需破案卸责,只要是能遇上大堂内还活着的宾客,便成了捍城者迫切缉拿的对象。
幸亏名伶城是座大邑大城,房子商铺鳞次栉比,鸡肠小道左右穿行。即便是举办翟鹤友丧礼的大堂坍塌,挡住了其中一条的主要干道,以及有众多好事之徒驻足围观,将大堂周遭的几条道路堵塞不通。但通行者也就避过则是,附近的其他道路大多兀自车水马龙,络绎不绝。
罗媛媛本就是一个精通追踪和反追踪的翘楚,何况在如此有利的条件下焉能不全身而退,逃之夭夭呢,只让名伶城的捍城者扑了个空。
雨点打在刑欠蜡黄的脸上,让昏眩的他渐渐苏醒过来。
醒来后的刑欠只觉头晕欲呕,但明显的是,再一次使用邪器力量后醒来的时间缩短了不少,肢体上也没有出现太大的不适。
他躺在干燥舒服的禾秆草上,展目环视着周遭。
只看到一个布满窟窿的屋顶,打在脸上的淅沥雨点就是从这里滴入的。屋内遍布蛛丝,破旧杂乱的家具上铺了一层厚厚的灰尘,被滴入的雨水溅化了表层,化成了一坑坑的泥糊。门檐可能失修日久,早已腐朽不堪,在屋檐砖石的重负下,斜塌向一边,把门也挤塌了一角。从关不严的门缝处,看到的是满园杂草丛生,墙垣坍塌了一地。
由此不难看出,房子已无人居住荒废良久了。
罗媛媛闭目盘膝而坐,全身闪动着黑光。而一九五兀自垂首闭目,活死人一般地在罗媛媛假肢苗的操控下,安静地伫立一旁。
罗媛媛倏地睁开双眼,对着刑欠笑道“我们被名伶城的捍城者追捕了,哈,不过现下我们已远在名伶城百里开外的一间无人屋舍,且让他们来追吧!”罗媛媛口气中尽是顽劣得意,就仿佛孩童做了一场无关紧要的恶作剧却逃避了大人责骂般雀跃愉快。
刑欠却无心在意这些,他只看着这所破室,在纷乱的世间里,一些地区失去各族力量的照拂,十室九空的光景实属常见。
刑欠只是嗯地应了一声就扭头用关切地眼神觑向康泰然。
此时康泰然单手支颐,正望向窗外雨点,怔怔出神。
每次刑欠从邪器中导向力量的时候,虚化的身体都会与康泰然的灵魂有所交汇,他感受到邪器对使用者灵魂的强烈腐蚀——一种诱导人格黑暗面的扭曲腐蚀!
而且一旦康泰然极度愤怒或者悲伤等负面思想产生时,邪器就愈加肆无忌惮地吞噬着使用者的灵魂力。
虽然力量得到爆炸性的跨越提升,但这终归只是厝火积薪的权宜之计罢了,以后说不定只会对康泰然带来无穷无尽的伤害。
“易宇所说的都是真的吗?”康泰然率先打破沉默,倏地转向罗媛媛问道。
罗媛媛看着一夜之间,眼神变得无比深邃的康泰然,缓缓地应道“是。”
康泰然双眼闪现浓重的杀机,颤抖的嘴唇半晌才问道“罡符箓......他,强吗?”
罗媛媛睁开的双眼又再度闭上,同样缓缓道出“天纵之在永恒之岭上释放出被神族封印的鬼魅群,将所有的鬼魅强附在七件从神族手里盗来的神器之上。鬼魅在神器中互不相容,被强附在同一件神器的他们争斗不息,厮杀不断,汲取着对方的力量,直至仅余下最强大的鬼魅方止。天纵之让神器改变鬼魅的力量,变成了一件辟易众生,摧毁整个神族的兵器,而这七件兵器随后亦被天纵之命名为——《邪王》!”
罗媛媛顿了顿,再次睁开眼睛,接道“我们取经团之所以成立后即为各族所忌惮,只因这七件邪王全数在我们手上。”
显然罗媛媛大幅篇章的累赘讲述无非就是为了强调最后这一句。
康泰然自是领会,瞬即皱眉应道“罡符箓手上的......是邪王?”
“不错,当时叛军中拥有邪王的就足有五人之众。而这五个操纵邪王的人中拥有最强实力的,就是罡符箓!”
罗媛媛接着向康泰然细心解说更多关于邪器的事情,原来龙臻较前跟康泰然提及的邪器只有七件一说,其实不然。鬼魅并非全数都封印在永恒之岭,那么要躲避神道的封印,自身又为能量体,在寰宇间,既然要长期滞留,如若过分消耗只会加快自身力量耗损,最后只会落个灰飞烟灭的命运。因此大多鬼魅会挑选依附物件,进行长期沉睡,降低耗能。但鬼魅一旦沉睡就无法自我苏醒。许多物件腐朽破败,依附其上的鬼魅也就悄无声息地随之销毁。
邪王却能感知依附兵器内的沉睡鬼魅,用邪王强大的力量灌入兵器内,激活内里沉睡的鬼魅,这样便诞生了新的邪器。而由于经年沉睡的鬼魅大多已失去了自我意识,只能如牵线木偶般任人摆弄。也就是如此,受到邪王复苏的引导,所诞生的邪器基本上也只能与引导的邪王有形神相似的攻击方式。同时为了满足被注入的的邪王力量,复苏的鬼魅会不断被吸收吞噬,直至邪器内仅余下最强的邪王力量。也可以这般解析,所谓的邪器不过就是邪王的赝品。
“邪器更类于邪王内的部分鬼魅力量强附而上,让邪器的鬼魅能持续为其供能,发挥作用。”罗媛媛道。
康泰然听得心里直如十八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的,顿时叹气连连,应道“唉,若是这样,邪王岂不是无敌于邪器......邪器感觉不过是邪王这片汪洋的一节小支流。每件邪王都拥有上古鬼魅的强大力量,如此说来,这片汪洋还是一片波涛汹涌的汪洋!而邪器就算拥有强大鬼魅的力量也是局限于小支流的流量,那么对于邪器来说,邪王根本就处于绝对不败的境地啊!”
转念一想,康泰然似乎又想到什么。只见他双眼一亮,忽地兴奋地道“不对,不对,如若手上的邪器不断,不断地吸收力量......或许,有机会能让邪器里的邪王力量超越或者等同于邪王,那么邪器就不至于永屈邪王之下的局面吧?罗大姐,这种可能会有吗!?”
“不,”罗媛媛厚唇微翘,斩钉截铁地应道“不过,小子倒是比你哥哥更有慧根。可惜的是,这种可能不可行。邪器里的引导力量终究来自邪王,邪王对邪器是有绝对的牵制。这主要表现在邪王的《共鸣》,《回收》上。只要邪王操纵者使用共鸣,邪王存在于邪器的引导力量会受其左右摆布,不能发挥作用。回收更是显而易懂,当邪王回收引导力量时,之前不断为邪王提供的力量连一句谢谢也没有就一并被回收,邪器也就再也不复使用了。”
听到此处,康泰然不觉紧抿双唇,神色再度凝重,左手攥拳重重地击向腐朽的窗台上。
一阵难以言宣的失落感油然而生,若罡符箓一方存在复苏自己邪器的邪王在,那么自己的复仇之路岂不是处处受制于人,他很快以乞怜的眼光投向罗媛媛,希盼着她不要道破自己的“胡思乱想”。
罗媛媛迎向他的目光,脸有难色地接道“嗯......唤醒你哥哥邪器的邪王操纵者是叛团者中一个叫天无地的人。”
康泰然听罢,顿觉天旋地转,胸口一阵抑郁难抒,一种愿意付出全部却终究一无所获的难受挫败让他倒坐地上。
自哥哥与父亲遇害后,年纪小小的他就梦想着有朝一日可击倒阿修罗族复仇。可惜阿修罗族的强横,身边人的幸灾乐祸,母亲的冷然处之,一切一切都让年少力弱的他强迫着自己把这份梦想深埋心底,终日行尸走肉般活于当下。
直到龙臻提出的入伙,让其深埋的梦想如破堤洪水般再度汹涌泛起,与之一拍即合,随后的种种遭遇,使用了邪器的力量,更如在康泰然希望的点点火星上浇满了油,让其燃烧得更加旺盛。虽然龙臻在迷雾森林走失,不无唏嘘,但他一日未见其尸身,他依旧深信着龙臻并没有死去。
可是如今得知邪器处处受人掣肘,假借邪器力量的复仇计划似乎在瞬间土崩瓦解。
仅此一想,之前跟龙臻所做的一切似乎都变得毫无意义,康泰然自是失落非常,难过非常。
所谓梦想,在现实跟前,就像一个轻易拖垮自己的累赘吧……
罗媛媛走到康泰然身旁,左手轻拍他的左肩,柔声道“泰然,你也不必如此失落。团长曾说过,天纵之是一个既缜密又急性的鬼才。真正懂得邪灵卷力量的人只有他自己。邪王不过是天纵之亟待丰满羽翼,加强实力的便宜之物,一件凭恃着鬼魅,发挥神族力量的武器。这当然不得不佩服天纵之的奇思妙想,使邪器或者邪王的操纵者拥有了如此得心应手的能力。不过马后炮地道一句,使用邪王乃至邪器,至多算是神器的作用罢了,鬼魅的真正力量到底如何却不得而知。试想想,天纵之在取得神器前,至少得要拥有匹敌神族的力量,才能在神族手上抢得神器吧。那么鬼魅也许本来就拥有能强大人类的能力也说不定。”
康泰然听罢,似在黑暗中看到一缕希望的光芒,勉力笑道“鬼魅自身的力量……如果鬼魅真的能拥有自身的力量,倘若能挣脱了邪王力量的引导,复苏鬼魅真正的力量,是否便意味着我们不再受到邪王的约束……”
罗媛媛贴近康泰然耳边,瞥了一眼左近的刑欠,才低声说道“泰然,先别忙着知道!接下来要告诉你的已牵涉到我们取经团的存亡,这是一个高度机密。而我必须苦口婆心地再度提醒你,你虽然开辟了由虚灵导向力量的先河,但如今地狱道隐然已归附于阿修罗道,那些虚灵估计也不是什么好货,现时虽有助于你,但毕竟世间凶险,异族之间诡谲难测,劝你还是不要过于信任他人,说不定…...”
康泰然用他清澈的眼睛看着罗媛媛,淡淡地打断道“不,罗大姐,我相信他们,就像相信你一样!”
罗媛媛心中一触,瞪大的双眼怔怔地看着康泰然,往事仿似惊雷乍现般倏地闪现于眼前,她不自禁瞥了一眼身旁的一九五,颤声道“往事因循过,天地一循环!当年你哥便是亡在这份……所谓的信任之上!”
康泰然不置可否,只是从怀中取出两尊约莫半尺高的木雕像,其中一尊单以所雕刻的惺忪双眼,以及那副惟妙惟肖玩世不恭的神色,便知道所雕之人为龙臻。另一尊则是额上有一串编码的邢欠,雕像那个阳光般的微笑便如亲睹本尊,活灵活现。
康泰然用手爱怜地摩挲着木雕塑,自顾自地缓缓道“老爹曾告诉我们,当自己看不透别人时,就闭上双眼去雕刻他们。倘若打从心底认同了这么一个人,便能随心所至地雕刻出来。因为自己的心,是不会欺骗自己的,不是么?他们既然都能被雕出来了,便是我打从心底所认同的人。我想我老哥也曾是这样,罗大姐,你明白吗?”
刑欠朝康泰然报以感激的微笑,随后就识趣地闪身在门外。只因他几敢肯定罗媛媛这种老江湖,是绝对知道地狱道上的虚灵拥有超凡的感官。适才与康泰然的耳语不过是借机说给他听而已。
罗媛媛幽幽地叹了口气,也从怀中摸出了两个雕塑,一个与自己形神相似,一个则断了头颅,满身的划痕,身上披着袈裟,背有一卷经书。
她怔怔地看着手上的雕塑,无棱两可地道“你的期望终究还是落空啊,康安民呐,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