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徵辰突然回岛,羽落与他打闹到半夜才回落雪阁休息,因着喝了些许酒,所以,没过多久便沉沉睡去,第二日等到日上三竿将近正午,才起身唤青衣准备洗漱。
简单吃了些早餐,急急跑去古兰乐阁正殿拜见师父。因昨日酒劲过大,羽落直到此时还觉得昏昏沉沉,头重脚轻,不由得有些眩晕,站在树荫下歇了一歇才继续走路。
还未走到正殿,就远远看见商逝和白柔相依跪在门口,依偎在商逝怀里的白柔梨花带雨地望着商逝,商逝侧身半搂着白柔,目光里散发的温柔灼伤了羽落红肿的双眼,羽落闭上眼揉揉额头,缓解一下眸中的酸涩。
羽落刚踏进正殿,便看见师父蓝伶一脸平静地端坐在正殿的椅子上,沉默地喝着茶水,羽落顿觉大事不好,这是暴风雨前的平静啊,师父越是沉静,那便越是生气。
蓝伶三十有余,平日里风华绝貌,明艳动人,但是生气来那是相当可怕的,五个徒弟中,蓝伶的怒容羽落见识得最多,所以,连呼吸都小心起来。
大师姐宫月立于师父身边此时正挤眉弄眼看着羽落,羽落满脸茫然,看看站在左边的徵辰,他一脸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可恶之相,又看看站在右边的角星,她面无表情,冷冰冰地盯着地面,羽落更是摸不清楚事态,只能一闭眼一咬牙,轻声问:“师父,大师兄这是怎么了?”
蓝伶轻轻放下茶盏,柔柔地看着羽落,眼里透露出一丝爱怜,羽落被她盯得直打冷颤,才微启红唇,缓缓道:“落儿,你是否爱慕商逝已久?”
羽落又惊又羞地看着蓝伶不知所措,心里尘封已久的秘密被呼啦啦地抖开,毫无保留地袒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不一会儿,羽落羞得满脸通红,低着头扭捏不语。
蓝伶走向羽落,和善地拉起她的手,像母亲看着女儿一样亲切地看着羽落,说:“嫁给他可好?”
羽落猛地抬头,一脸欣喜,正欲点头,身后身旁同时传来反对的声音。
“我不同意!”
“我不同意!”
商逝半搂着白柔站起,白柔的哭泣声愈发地变大。
徵辰不再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眉目间异常黑沉,神情肃穆地瞪着蓝伶。
羽落的心一沉,欣喜转眼灰飞烟灭,一时没忍住,眼里微泛涟漪,转身哀哀看着倾慕已久的商逝。
蓝伶却是对上徵辰异样暴怒的双眸,眉心一挑,似是了然,微微勾起唇角。
商逝上前一步,一脸肃然道:“师父,我与白柔一见钟情,两情相悦,师父为何不成全我们?”白柔倚在商逝怀里泪眼涟涟地点头,紧紧握着商逝自始至终都没有放开的手。
蓝伶的视线从徵辰身上扫过,落到商逝的脸上,掠过一抹冷笑,慢言道:“哦,那落儿早已意属于你,你不是不知,若你娶了这来路不明的女子,将落儿置于何处?”
商逝一时语滞,怀里的白柔晃了一晃,柔弱得惹人怜,商逝狠心说道:“我与落儿一起长大,落儿纯真可爱,但我只把她当作妹妹看待,并无男女之情,想必落儿年纪尚小会错了意,待过些时日,落儿会明白情感之事,将来定可遇见一个能托付终身的好儿郎。”
那一瞬间,心痛的感觉从心底慢慢扩散,一字一句扎在心头,一点一点抽空意识,无数只冰柱在身体里横冲直撞,深入骨髓的冰冷缓缓蔓延全身。
良久,羽落抬头扯出灿烂的笑容,轻摇蓝伶宽大的衣袖,本想愉快地成全商逝,没想到心一抖,说得断断续续,眼泪还不争气地流了下来,状若被弃的怨妇:“师父……唔……不……不如……成全……师兄……兄吧……呜呜呜……”
徵辰欲说话,却被泪流满面的羽落拉住衣衫,只得冷哼一声。
“落儿,你还是太过心软。”蓝伶拿出手帕仔细地把羽落脸上的泪花拭去,摇摇头,瞬间换上冷若冰霜的神情,转身坐上阁主的座位,不由得凛然生威,语气不容置疑地说:“此事已定,商逝的新娘必须是落儿,一个月后成婚。”
“师父!”
“师父!”
商逝和徵辰异口同声喊出,蓝伶却冷然起身,提裙而去,不给他们说话的机会。白柔一声惊呼软软晕倒,商逝急忙去扶,抱起她匆匆离开。宫月赶紧追随师父走开,角星面露忧色地看了一眼羽落,欲言又止,最终提剑离去。
羽落抽抽鼻涕,转身声音囔囔地问徵辰:“我要嫁给师兄了吗?”
羽落本以为徵辰会冷嘲热讽,没想到此时的徵辰全身弥漫着冷气,眸子里怒火冲冲,居然有一副暴烈狂妄的冷酷面相。
羽落正纳闷时,徵辰恢复神情,笑嘻嘻地在羽落额头一弹:“呵,愿望成真了。”
不知为何,羽落感觉徵辰看她的眼神氤氲着水雾,嬉笑的面容里夹杂着些许柔情似水,羽落使劲儿眨眨眼,也许是昨晚喝了太多酒睡得不安稳,眼神都不大好了。
师父自那日确定了商逝和羽落的婚事之后,便闭关不见任何人,出岛的所有船只都已离岛,没有师父的命令,无船会停靠。
白柔整日泪如雨下,呜呜咽咽,住在左阳楼里一步不出,商逝除了在师父寝殿跪着求蓝伶收回成命,就是陪着白柔,时不时地柔声安慰,时不时地温柔相拥。不出半月,商逝瘦了一大圈,脸上泛着疲倦的乌色,羽落看在眼里,痛在心里。
师兄,与我成亲,就这么不情愿吗?
羽落也整夜整夜地坐在窗前发呆,一坐就是一夜,全无待嫁的新娘喜色,反而也随着商逝瘦弱下来。
徵辰偶尔会来与她说上几句笑话,偶尔带来几支梨花,偶尔默默坐着。
羽落与商逝的婚期只剩五日,这日,徵辰即兴而来,拿着一壶用青花瓷装着的小酒,和两只制作精良的酒杯,大大咧咧往桌上一堆,说:“新娘子虽说在成婚之前不宜与夫君相见,可是,也没说不能出去啊,你日日坐在落雪阁是想发霉长草吗?等你成婚之日,你身上的霉味儿会把新郎吓跑的。”
羽落兴致缺缺,蔫蔫地趴在桌子上,不想搭理徵辰。
徵辰从袖内小心翼翼地拿出一朵枯黄的梨花放在羽落面前,气鼓鼓地说:“梨花湾的梨花都落了,这是树上的最后一朵了。”
羽落一脸狐疑,撇撇嘴表示不信,拿着枯黄的梨花在指尖转来换去,眯着眼说:“肯定是在路上随便捡的吧?”
徵辰笑而不语,从青花瓷酒壶里倒出一杯酒来,递给羽落,自己又倒了一杯,仰头一饮而下。
“哟,什么时候懂得用小杯子品尝美酒了?那猴急的样子真不适合用这种高雅品位的酒具。”羽落笑着抿了一口酒,笑盈盈地说。
“我这不是要顾着你?”徵辰又自顾自地倒了一杯,对羽落说,“你都快嫁做人妇,要好好学着做一个温婉淑女,贤妻良母,不然会遭夫家嫌弃的,我干杯,你随意。”说着与羽落的杯子碰了一下,自己仰头干杯。
羽落觉得好笑,说:“师兄才不会嫌弃我呢,再说了,就算师兄嫌弃,不是还有你吗,我们两个合伙揍他,他还敢嫌弃?”羽落攥起拳头扬了扬,笑颜如花。
“傻啊你,我怎么会一辈子跟着你?”徵辰斜斜靠着桌子,举着酒杯,挑着眉说。
羽落一怔,恍然大悟,笑道:“对啊,你也是要娶媳妇的。”羽落歪着头上下打量了一下徵辰,嬉皮笑脸的徵辰毫无正形地斜坐在凳子上,一脸无赖相,想着从小到大所受过的整蛊,不禁啧啧直叹,一脸嫌弃,摇着头说,“就你这样,你看上的那家姑娘,准是倒了八辈子的大霉了,除了我,谁还能受得了你?”
徵辰低头沉眸一笑,抚着酒杯的边缘,喃喃道:“是啊,除了你,谁还受得了?”继而冷哼一声,扬声说,“遇上我,才是用了她八辈子的运气,我这么风流倜傥,玉树临风,潇洒翩翩……”
“停停停,”羽落捂着耳朵,大声嚷嚷,“你能别顾影自怜孤芳自赏了吗?我耳朵痛。”
羽落和徵辰嬉笑怒骂了一会儿,便见青衣急急闯进,气喘吁吁地说:“小姐,白柔……白柔姑娘……有……有身孕了……”
一声脆响随即响起,羽落握着酒杯的姿势愣在空中,酒杯却已摔得粉碎。
徵辰瞪了青衣一眼,惹得青衣一抖,哆哆嗦嗦地说:“今日……我听……听大公子……亲自……在阁主门前……说的……”
“勿急勿急。”羽落隐去呆愣的表情,扶着哆嗦的青衣慢慢说,“青衣,你怎么冷得连话都说不顺溜了,今天不冷啊。”
青衣躲在羽落身旁,用余光偷偷瞟了一眼脸上都能渗出冰渣子的徵辰,咂咂嘴,心想,二公子的脾气真是越来越坏了,这两年动不动就冷得跟冰棍,跟天下人都欠了他钱一样,天天跟小姐在一起,怎么却和角星小姐是越来越像了呢?怎么就不学学小姐,什么事都不慌不忙,慢得跟猪似的,呃,小姐只是天生乐观罢了。
徵辰一脸肃杀,拿起酒杯仰头喝了一杯酒,酒杯搁下时,却笑嘻嘻地开玩笑道:“我们合伙揍他吧。”
羽落对着徵辰苦笑一下,低头用脚尖把摔碎的酒杯拢成一堆,小声说:“徵辰,我想出岛,你有办法吗?”
心中的某一处咔嚓一声裂了,裂痕蜿蜒直上,迅速布满整个角落,折叠得整整齐齐的似锦轻梦,突然就那么碎了。
不知为何,明明知道这门婚事如此勉强,却心存侥幸,坚信日久见人总比得过一见钟情,羽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贪念,开始觉得好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