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妈:
你们好。到这儿以后,树青帮我把一切都安置得很好,他在离他的住所步行五六分钟的地方为我找了个居所,是住在人家里。那家有个女孩,听说过咱们这遥远的国家,挺有兴趣的,甚至想学点儿中文,这不正好?我需要个语言环境来赶快提高英语能力,这样明年我就可以进大学了。
树青的功课挺忙的,可他抽空就来看我一趟,我们相处得很好,当然还有距离。我心里明白,他对紫琴是真的动了心,要从中解脱出来,是需要时间的。我不急,我有终生的时间来让他爱上我,我有信心。我明白,天助自助者,我没有任何理由去自怨自艾,只有在所有的方面都特别自立才行,包括日常生活中许多我根本不知道的小事。告诉你们,几乎每次树青来看我,都要吃一惊的,虽然他三两天就跑来一回,可每次他都会因我一日千里的变化而瞠目结舌。看着他的样子,我觉得好玩极了,也觉得他可爱极了。但是你们放心,每次你们的闺女还都能控制住自己,不扑上去亲他(我说的是到目前为止,哪天兴许有变化的,不保证)。
你们该放心了吧?我会随时给你们写信的。把我的信拿给英堇看吧,我回头再给她写,你们代我嘱咐她一声,不要欺负小黑。问关家全家好,问小黑他姐好。
深爱你们的紫婕
这是张先生和太太接到远隔重洋的女儿寄来的第一封信,看过后,两人自会生出许多感慨来,倒也无须细表,总之,快意还是压过忧虑的。而这种状况就一直持续着,该说在将近一年的时间里,前者还越发渐多,而后者更为减少。到1940年的七八月份,张先生和太太从女儿的信中感到,她和树青处得更好了,该是胜利在望了吧。这当父母的自是喜不自胜。从第一次看到树青的照片算起,多少年过去了啊,总该有个头儿啊。但是,突然,喜着喜着,他们又不由得不陷入极大的忧虑之中了。这天,他们看到报上说德国人轰炸伦敦,赶紧发电报询问,紫婕确认了那个报道,但是说他们会跑防空洞,不会有危险的。
“怎么办?叫他们回来?”张先生问大家,关先生和太太已被叫来商量,4人围坐一桌,想找出个对策来。
“路上呢?安全吗?”张太太问。“这年头,哪儿都不安全的。咱们这儿明天谁又能保证没有灭顶之灾呢。”先生说。“那就原地别动了,好歹熟悉周围情况,知道该往哪儿躲的。”张太太道。“也是的,他们两个人,互相照顾着,又年轻力壮,可能不会吃亏吧。”关先生说。“那咱们就密切注视着,随时商量怎么办,好吗?”张先生说。“好的。”大家异口同声。几周以后,大家翘首以盼的信到了,看完信后,张先生与太太那深深的担忧,竟被一种喜悦之情盖了过去。紫婕的信是这么写的。
爸妈:
你们好。从电报局回来,赶紧给你们写信,知道你们一定惦念死了。先告诉你们昨天夜里我们是在哪儿过的吧,地下掩体。外面炮声隆隆的,你闺女愣是睡着了,棒吧?棒的还在后面呢,告诉你们,我是枕着树青的肩膀睡的,美死我了。前天,我搬过去和他住在一起了,他说,本来他想准备一下后,向我求婚,再住一起的,可战争时期一切从简,对吧?有什么可拘泥的,我盼了多久了啊。敢情这炮火还加速了我们在一起的进程,这么说我该感激这战火了?甭管怎么说,我现在真是高兴死了,跑跑防空洞有什么呀,就是住在白金汉宫,没有树青,我也不会高兴的。而在潮乎乎的地下掩体里,有他的肩膀当枕头,我可是美梦一个接着一个呢。
我相信你们一定会为我高兴的。到现在,该我对你们说那句话了,吉人天相,相信我和树青都是吉人吧?那就少些担心,照顾好你们自己。
你们把情况告诉树青的爸妈和英堇翠菊吧,他没工夫写信,忙着呢。我想大家都会为我们高兴的,尤其是英堇,她现在的日子过得怎么样?我过几天再给你们写信,我也有好多要办的事呢。既然和树青在一起了,他的好多事我就要帮他管了,不是吗?我不像妈似的,悠闲的命,我可不是抱怨,我愿意现在这样,我都乐死了,还怕忙吗?
深深的爱你们的紫婕
“好了,还得说,上苍对咱们不薄呀。”看了女儿洋溢着幸福的信,张先生感慨地说。
“绝对如此,在本该大忧之时还给咱们大喜之事,夫复何求?”“咱们又该奔那地方去了吧?”张先生笑问。“石猴居处?”张太太何等的聪慧,当然来得快了。“夫人知我。”
1948年深秋的一个晚上,寒风凄厉,裹挟着淅淅沥沥的雨点,打在窗上。
“贵英,还记得多年前我对你说,希望你将来照顾紫婕吗?”张太太正在自己房里和金贵英促膝谈心。
“记得,当时我说啥也不明白,咋就用我照顾她了。”“现在你明白了吧?”“也不太明白,她和树青在英国,小日子过得好好的,用我照顾?”“贵英,我还不明白那两个孩子的心?头几年是没什么水患,再加上政局不稳定,他们也就先在那儿工作了。哪天这儿又需要大禹了,他们必什么也不顾地回来,不信你看着。”
“那倒可能。”贵英点头道。“我和张先生考虑再三,决定还是到香港去,那儿的业务也有个模样了,需得好好照应的,再者,我们去那儿也是为给紫婕他们留个后路。我是这么考虑的,我们已把这丫头下人们的,都给了安置费,随他们自谋生路吧。我们走后,你就带着孩子搬过来住吧,马先生也病故了,你过来,和关家一家,和你那最亲的弟弟一起,互相照顾,也当为我们照看,不是挺好吗?”
“这个,姐姐,您这深宅大院,咱哪儿敢住呀。”“你啥不敢呀。说到你这胆子,姐姐没问你,可我看你这心气,大黑在共产党那儿该干得不错吧?”“姐姐您真是仙女!我好几次想告诉您,怕给您招麻烦,就没说,他还真当了领导了。”
“好啊,眼看这改朝换代是不可避免的了。好,你也熬出来了,大黑是有情有义的人,你总算苦尽甘来了。”“真是您当时说的,让我准备这十年八年的离别,这都不止10年了呢。”“是呀,甭管多少年,有个头儿就好,你也还年轻呢,回头赶快给大黑生个孩子。”“瞧您说的,我琢磨着,他既是个他们说的领导啥的,还不也跟原来这儿的事一样,有女的贴着?”
“哈哈,你看得真透,那是免不了的,不用问也能想到,他要真是开国元勋,那说媒的人自然就少不了。所以我说你有福气呢,大黑重情义,不会变心的。”
“那看他了,不过看他还总千方百计托人带信来这劲儿,是还惦记着我呢。”“他不是说这辈子和你磕了吗?”“他那话您还记得呢?我乍一听都不懂的。”“这么多年的事,真是沧海桑田呀,什么不都像昨天一样?”“可不,咱也跟您一样,都是这紫玉轩的仙女,虽然比您低着等级呢。”“也不知是从此风流云散,还是将来这紫玉轩代有仙女出呢。”“怎么就会散呢?这不紫婕都生出个小仙女来了?去年他们回来,虽是那孩子还小,可仙女的模子都能看出来了呢!”“那是你说,就紫婕能培养出仙女来?”“这可就是您的不对了,您忘了,咱们可都是人家紫婕封的呢,人家还培养不出来?”
“哈哈,好,算我错。”“再说,还有英堇呢。”“是,喂,等大黑回来,你也生一个怎么样?”“我争取吧,他要是还要我的话。”“别人我看不准,我看大黑是不会错的。”“借您的吉言,那我就给紫玉轩生一个。”
“那是责无旁贷的,别忘了,你也是受过封的仙女呀。”“我记着呢。”
“那我就盼着出这女儿代的仙女了。”“那您就是太上王母级的了。”
“是呀,走,咱们看看那匾去。”张太太觉得那匾也是看一次少一次了,哪里管外面还下着雨?
“好,我给您打着伞。”
“还用打吗?我看这雨差不多停了呢。再说顺着廊子走过去,也淋不着的。”“我来打着伞吧。”小红见二人推门出来,说道。她的肚子见着些鼓,小黑结婚3个月后,她嫁给了山子,这已经是第三胎了。“你就别了,小红,你这身子。”贵英笑着说。“金姐,咱哪有那娇贵?来,我给您打着。”她还是撑开了伞,跟在二人身后。转眼就到了月亮门前,那匾刚刚经过雨水的冲洗,显得那样洁净。“紫玉轩。”张太太伸出纤细的手,轻轻抚摩着那凸凹有致的匾,一字一顿地念了出来,颇为动情。
瞬息之间,多少年,多少事,似全都在了那似珠落玉盘般吐出的三个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