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老旧的面包车停在门口,按响喇叭时仿佛土房都在颤,乌日娜牵着托娅的手将她交到那位陌生的长相可怖的男人手中。
但那不是托付,母亲没有一点托付的意思,就好像将某件货物交到买主手中。
弟弟格尔泰在二楼窗口望着这一切,但是否明白姐姐完全是为了她而被卖出的呢?
倘若家中只有托娅一个孩子,又或者两个都是女孩,那显然托娅的命运将是不同的。
但“不同”并不代表“不幸”,祸福相依,谁又知道在坎坷的人生路上,下一个转弯是悬崖或平原呢?
面包车内一股柴油味,娜仁托娅抓着她总随身带着的心爱小布袋,腹中空空。一回头父母已经回屋,唯有弟弟还在窗口傻乐。
托娅没出过温度尔村,也分不清车是在往哪儿开,只感到颠簸的叫人犯晕,灰色玻璃外的景色一换再换,中途在一间卖糕点的小店稍停,卡巴拿了两块米糕来扔给托娅,女孩也不客气的咬起来。
就像被人随便丢弃,又随意抓取的狗。
而后车又前行,向着太阳落山的方向,渐渐眼前出现苍绿色的山脉,那是沙日塔拉拜山脉,山脉绵延起伏仿佛没有穷尽,透过树影的摆动可以得知,风又硬又冲,是个不易亲近的地方。
最终在黄昏下面包车开进山林,初看还好好的山峦深入后出现大大小小的不规则炸痕,那些炸痕有的成功有的失败,,成功的绽出米白色岩菱,失败的炸成烂山。
越往深处这种状况越明显,勉强开出的行车道旁挺着小型挖掘车与铲土机,再往后是几座泥石土木所建的房屋。
屋子看来弱不禁风。
车在其中间门前停下,卡巴招呼托娅下车。女孩小心收好中午吃剩的半块糕,随她吸入第一口黑色矿区的空气。
周遭的景象犹如被绿树缠绕的沙场,叫女孩不安而恐惧。她望见不远处有十几个与其年龄相仿的小孩正一个个将衣裤脱尽,接受检查。
卡巴将她拉进屋里,这间比自家还破的土屋除了张长床外什么也没有,床上摊着几条脏兮兮的棉被,一股土石的涩味。
“就睡这里。”卡巴像在对空气说,“好好干饿不死你,要是不听话,反正长城底下也没少死人。”
虽然不明其意但托娅还是轻轻点头,坐到干冷的床上愣愣望着地面。
天暗下来后与她一样的十几个孩子回来,他们身上沾着干了的泥土,却无人清理,手肘手掌膝盖,布满擦伤与挫伤的疤痕。
没什么交谈,更无孩子的天真与童趣,他们像没瞧见托娅似的一个个爬上长床,疲惫的坐在边缘。
有隐隐的香气传来,为沉寂的屋子注入生机。一名四十多岁的女子提着塑料桶,又拎来两袋干酪,孩子们纷纷跳下床,舀食桶内咸粥,配上干酪做晚饭。
娜仁托娅静静看着他们,等她想到自己也该去分一碗时早已见了底。
无奈她只好默不作声的吃剩下的米糕。
“你叫什么名字。”一个小男孩到她身边用汉语问。
“董连佳。”
“哦董连佳,你是蒙古人?”
“爸爸是汉人,我的蒙古名字叫娜仁托娅,意思是霞光。”
“霞光?那汉语名字是什么意思?”
“汉语……”托娅抓抓头发,“不知道。”
“董连佳肯定有个意思的。”
“嗯。”
“算了,我叫王累,是队长,你们都要听我的。”
“哦,王队长。”
被视为“王队长”的这个十多岁小男孩哈哈笑起来,他的手掌上长着恶心的黄茧。
“董连佳以后吃饭要排队,你最晚吃,要最后一个去吃。”
“哦…可要是吃完了呢?”
“那就吃完了呗,笨蛋。”
男孩笑着走开,在屋角的大桶中用凉杯弄了些水仰头喝了。
那水像是雨水,上面浮着层灰沙。
这一夜过的很平静,虽然托娅常常被惊醒。有时是身边的孩子脱裤去外****,有时是喃喃自语的梦话。
但很平静,除此之外什么也没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