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外天地苍茫,这片久经战火的土地,即使在休养生息了二十年之后,仍旧寸草不生。
红尘蹲在一块石头上,看着这春日的暖阳下的黑色土地,心想不知那颜色是千年的鲜血浸染而成的。
“舒服吗?”红尘问石头下喘着气的水镜台。
水镜台翻着白眼,伸着舌头喘息的模样很像一条大狗,“丫头……不带……这么玩儿的……累死了……呼——呼——”
“能说话了呀?”红尘眨眼看他。
“渴。”
红尘笑了笑,起身道:“那回去吧,开饭的时间应该到了。”
水镜台翻身,趴在地上看前方疏忽远去的红色身影,闭上眼睛大叫道:“丫头,捎我一程啊。”然后伏在地上似是又要睡过去了,喃喃道:“死丫头,几年不见更厉害了。”
“死丫头叫谁呢?”
水镜台听见这个声音吓得一愣,抬脸一看,红尘正站在他面前呢,红尘的衣摆就在他眼前晃悠。他乐了,没想到喊一嗓子真把人给喊回来了,“丫头,我就知道你心疼人。”
红尘笑眯眯蹲下来看他,问道:“我问你,中原姓水的人很多吗?”
水镜台摇头:“不多吧,姓水的基本都是我亲戚。”
“是吗?”红尘点头,“我认识一人也姓水,叫水无心,你认识吗?”
“水无心?”水镜台盘腿坐起来,“没印象啊,什么人啊?”
“哦,那算了。”红尘起身,走了。
水镜台叫起来:“喂,丫头,你不是来接我的啊?”
红尘停下来,转身看他:“水镜台,比武输了就算了。你好胳膊好腿还喘气的,让对手把你提溜回去,你不嫌丢人啊?”
水镜台被噎得没话说,想到自己灰溜溜的回去,也的确是没好意思见那帮趾高气昂的家伙——指不定被人怎么笑话呢,尤其是云江浔那小子。唉,还是养足精神再杀回去。
“丫头,咱那三百回合还没开打呢,谁说我输了?!我轻功输给你武功可不一定输给你。”水镜台对着那渐渐远去的红色背影道。
远方的红尘抬眼看看东方炫目的阳光,微微的笑起来,扬手挥挥手中的红尘剑——
“我等着你。”
吃过早饭,童连想请云江浔九人去帅营商议对策,不过那几人将这任务推给了周翊,其他人都在军营里转悠,兴致来了就指点下士兵的操练。那些将士们虽然不认识几人,但见童连对他们如此敬重,自然也不敢怠慢他们。
红尘让谨月带人去找复月,留两个人跟他一起监视燕军的动静,其他人去燕京打探情况,若是可能,尽量救出尚将军和高氏皇族。十二月离开的时候,童连派了几个精通地理轻功好的前锋跟去。
红尘站在雁门关城墙之上,远远地看到水镜台回来了,见他那副似是凯旋般大胜而归的模样,不由笑了。
“你对他做了什么?”一个声音从身侧传来。
红尘转头,见是云江浔,微微点头算是见礼,道:“红尘轮回。”同样是黑色的衣服,月缺穿出的是冷峻,水镜台穿出的是不羁,云江浔却穿出了一种贵公子的味道。
云江浔挑眉,“断红尘不是剑法吗?”
红尘点头:“因生果,果缘因,因果循环,天道轮回,囚徒自困。红尘轮回的剑意结合御风行,自能困敌于方寸之地。”
云江浔看着红尘微微有些讶异,心想不愧是那人的弟子,天赋和悟性都不是一般人所能及的。他看着已经走近的水镜台笑了笑,道:“所以,他之所以现在才回来,是被你给累的?”
红尘却摇头道:“水镜台内心明镜如台,天性洒脱,红尘轮回也只能对他用一次。”
此时,城楼下传来水镜台与守城将士的争执声,吸引了红尘的注意,以至于她没有看到云江浔脸上三分悲伤三分愤慨三分落寞的神情。
“小哥,放他进来吧。”红尘对守城的将士喊道。
那将士抬眼见是红尘,扬扬手中的兵器示意明白,然后给水镜台放行。
“你看,都说我不是什么可疑人吧。”水镜台仰着头走进了雁门关,对城墙上的红尘挥挥手,龇牙笑道:“小尘子,等我填饱肚子再来找你。”瞥到她身旁的云江浔的时候翻了个白眼。
红尘笑着说道:“水镜台,你从头到脚没一点儿正经样,可不怪人说你可疑。”
周围的将士听了这话,看着水镜台忍笑。
水镜台走远,云江浔问红尘:“你很喜欢他?”
红尘眨眼,道:“你说水镜台?我们七年前见过,在武当纯阳宫,我去闯关,他原本也是去闯关的,却冒充是守关人。所以,我们打了一架。算是不打不相识吧。他人不错,我也挺喜欢他的性子。洛桑跟着他,我也很放心。”
“洛桑?那个毛头小子?”云江浔笑了,“我的两个女儿也在武当山。”
“哦。”红尘点头,“原来水镜台说的那两个女孩是你女儿。”
“她们是双胞胎,取名晞和、汐月。”云江浔笑得一脸慈爱,“十二岁,长得一模一样,性子却完全不同。不过,两姐妹倒是跟洛桑那孩子玩得挺好。我不想让那两个孩子看到战争,就把她们留在了武当。”
“是你让他们来的?”红尘突然问道。
云江浔自然知道红尘口中的“他们”是谁。武林盟九大战将,除他之外,其他八人都不问世事,这次边关出事却意外的都知道了,除了他云江浔,江湖中大概没人能找到他们。
“是。”云江浔道,“你师父肯定没有告诉过你,武林盟九大战将,原本应该有十一人。只是,后来,有两个人走了。其中一个就是水镜台,另一个……已经不在人世了。而如今,青空也不在了……雁门关,是我们这群人开始的地方。所有的一切,也都该在这里结束了。”
红尘道:“为什么要结束?”
“我们都老了,有些恩怨,自然是早些了解比较好。”
红尘突然转头对云江浔说道:“你跟他有仇?我是说水镜台。”
云江浔没想到她问得这么直接,愣了愣,点头道:“算是吧。”
“什么仇?”
“说不清。”
“江湖有什么恩怨是说得清的?”
“所以,不想说。”云江浔看她,“你也未必真的想知道。”
“说不清的恩怨,又何尝不是一种缘分。”红尘抬头看向北方遥远的地平线,道:“上一辈的事,的确轮不到我置喙。我只想知道,这事跟泽漆有没有关系。”
“你怎么会知道我是谁?”云江浔饶有兴趣的问道。
“云中岛每隔二十年会有一人到中原武林,那人必定是武功高强的男子。泽漆跟我说,他出岛的时候并不到二十年之期,而且,一般来说,像他这种不会武功的人是不能出岛的。可是,事有意外,在二十年前,云中岛派往中原武林的那人回到云中岛之后,却又在七年后出岛,神秘失踪。在云中岛,无故出岛属叛逃。那人在云中岛的时候收了泽漆做弟子,故而在泽漆十八岁时提出出岛寻找师父,才会被允许。”红尘看向云江浔,道,“二十年前,江湖姓云的名人,能有几个?七年前,我进纯阳宫的时候,遇到水镜台。水镜台告诉我,他是跟云中岛的人比武打赌,输了,自此自愿进入武当纯阳宫,直至过了纯阳宫所有关卡才能下山。他口中的那个云中岛的人,不可能是泽漆,自然就是泽漆的师父,也就是你,云江浔。还有,前段时间,在新野镇,卖给我那支笔的人,应该也是你。”
云江浔微笑点头,道:“那么,为什么你会觉得,我跟水镜台的恩怨会跟泽漆有关系?”
红尘的神色一黯,道:“这段时间泽漆有些不对劲,确切的说,是在去过名剑山庄之后,他第一次弹琴的时候都静不下心来。后来,在听见水无心的名字的时候,他就更反常了……你怎么了?”
云江浔突然变得激动起来,抓着红尘的胳膊,问道:“他人呢?”
红尘说:“回云中岛了。”
云江浔放开红尘,气急败坏的对着城墙又踢又打的,“糊涂!他以为他是谁?本事不大,胆子倒是不小!真是糊涂!糊涂!唉,终究还是迟了一步……”
红尘有些目瞪口呆——这人反差太大了点儿吧。突然,她笑了——
“咯咯咯——”
红尘笑得很是欢快,让云江浔的火气也撒不下去了,瞪着她问道:“你笑什么?泽漆要回云中岛,你就不知道拦着?你知不知道他是去送死的?”
红尘止了笑声,摇头,道:“我想,若是泽漆看到你现在的样子,肯定会很高兴。当年他之所以出岛,只是想知道,为什么他的师父会扔下他?是因为他太调皮了吗?他的师父到底是不是别人口中的叛徒?他的师父是不是一个好人?看你刚刚着急的模样,我想,至少,你是真心关心他的。他若是知道了,肯定会很高兴。”
“都要死了,高兴有什么用?”
云江浔话音刚落,就听见红尘剑出鞘的声音,但是,他低头看去的时候,红尘手中的红尘剑却依然在鞘中。
红尘淡淡的看他,道:“他不会死。”
“我之前特意试探过他,知道他不想回去,所以就放松了。只是没想到居然会这么巧……”云江浔叹了口气,抬眼看向北方,但是,他看的并不是北燕,而是比地平线更远的远方。他说:“幸好,现在还不算晚。小尘子,去找他吧。要不然,你可能再也见不到他了。”
云江浔转头看红尘,“我会把一切都告诉你。几百年了,或许,这一切,也是时候该了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