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至中天之时,一个人影轻悄悄的落在了红尘的院子里,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不过,还是没有逃过红尘的耳目。她并没有睡下,靠坐在窗台上,似乎只是在听风赏月,又似乎是在特意等这个人的到来。
“楼主。”月白色的劲装,是十二月的标志。
“回来了。”红尘看她一眼,又淡淡的转过头去,仰头看向无尽的夜空。
“是。”来人是良月,上次回来途中,进入杭州城之前,被红尘派去儒林镇打探消息。
良月抬眼间红尘似是在走神,好像没有听自己汇报的打算,但是她也不能擅自离开,只得站在原地等待。
“说吧。”红尘从窗台上跳下,站在她面前。
“楼主,属下探得,南宫宇此前确实去过儒林镇储家。不过,他倒是在这之前就跟李澜遇上了,两人似乎相谈甚欢。两人分别之后,南宫宇就去了儒林镇。不过,储家早在七年前就搬走了,听说是避祸。儒林镇的人说,七年前,储家遭遇一场劫难,储家山庄付之一炬,族人不知所踪。南宫宇四处打探消息不得,就返回了。却没有回锦城南宫世家,而是沿途去追李澜,当起了尾巴。等他再次追上李澜的时候,长兴帮的人已经提前盯上了李澜。所以,他便没有跟李澜相认。”
红尘似乎在思索什么,沉默良久终于说道:“知道了,辛苦你了,先下去吧。”
“是。”良月躬身告退。
太阳再次升起的时候,瑾姨照例送来了早餐,却见四大护法都守在红尘的小院中,笑着走进一边打招呼一边将吃食摆在石桌上,说:“风公子、花姑娘、雪姑娘、月公子,今天倒是齐整,都这么早就到了。楼主还没起来吗?”
不等四人回答,屋里传来红尘的声音:“是瑾姨来了吗?进来吧。”
风息过去接手瑾姨的活计,瑾姨道声谢就推门进去了。
瑾姨原本以为红尘是叫她进来帮忙梳洗的,此时却见红尘早就穿好了衣服,梳洗完毕,正坐在床边看着自己。
“楼主有何事?”瑾姨突然觉得有些不安。
“南宫世家的人来了,你知道吗?”红尘问。
瑾姨不由自主的握紧了双手,低下头,半晌才答道:“知道。”
“那你可知来人是谁?”
“……南宫宇。”瑾姨的声音不由得有些颤抖。
“瑾姨。”红尘起身,握住瑾姨的手,轻轻说道,“你别害怕,我不会勉强你。今天叫你过来,就是想问问你自己的意愿。你要是想跟他回去,我就放你走。若你不愿意回去,我自会护你周全。”
“楼主……我……”瑾姨抬头看向红尘,眼眶温热,泪水一下子就流了出来。
红尘淡淡的笑着,给她拭去脸上的泪水,“不着急,慢慢想。你们毕竟是母子,虽然从前你为着他受了那么多苦,但是我想你终究是不恨他的。更何况当年的事,毕竟错不在他。如今他已是家主继承人,既然亲自来寻你,必定能设法护你,你若是想见他,我自会给你安排。”
“楼主,您的大恩,我……没齿难忘!”瑾姨说着就要跪下去,被红尘一把托住。
“瑾姨!你是知道我的,再这样我可要生气了。”红尘扶她起来,“你今天回去好好休息,厨房的事交给手下的人去做就好了。等你考虑好了就告诉我,不过,明日一早,我就要走了。所以,你尽快决定。”
“谢楼主。”瑾姨行了个礼,退下了。
红尘出去的时候,风息四人正坐在凉亭里一边吃早餐一边谈笑。
“今儿天气真不错。”风息说。
“嗯,这院里的花开得也不错。”花零说。
“荷池里的荷叶也长高了些。”雪残说。
“好吃。”月缺说。
“月缺,你也太不配合了。我们都在说风景呢,到你这里怎么就接不上了呢?”雪残敲月缺的头。
“好吃吗?”红尘坐下来,没好气的看着几人,将一盘子的绿豆糕都推到月缺面前,“好吃就多吃点。”
月缺这才发现,自己吃的是绿豆糕。皱着眉头似是想把刚刚吃进去的吐出来,看了看手中剩下的半块绿豆糕,再看看被推到眼前的一整盘绿豆糕,然后又看看红尘,那烦恼纠结的模样让人觉得十分的可怜。
众人大笑。
“月缺,你真是个活宝。”风息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月缺也不生气,估计也是压根儿就不明白他们几人在笑什么,只是盯着红尘看。
红尘笑了,“行了,手中的半块可不能扔了。”
月缺得到赦免,顿时松了一口气,吃下那半块绿豆糕也不觉得有多难受了。
“楼主,瑾姨是南宫世家的人?”风息终究忍不住好奇心,其他几人也都定定的看着她。
“十二月,七十二星都在你们手中,自己不会去问去查吗?”红尘径自喝着绿豆粥,一副不耐烦的模样。
“呵呵,楼主,不瞒你说,昨夜我们还真把十二月都叫来审问了一番,除了霜月。”花零笑道,“不过,十二月对楼主你忠心耿耿,都不愿说。有月缺在,我也不敢用刑,所以,还是来问你比较快。”
“不信。”红尘淡淡的说,“什么都知道了,还在这里来消遣我?胆子是越来越大了。”
“楼主,我们只是太意外,不敢相信,所以想确认一下。”雪残说。
其实,有什么好说的呢。不过又是一个伤心人伤心事而已。
瑾姨,本名储成瑾,儒林镇储家大小姐。储家是书香世家,本不涉江湖,出仕致世的倒是不少。瑾姨十八岁那年,父亲和哥哥同时进士及第,在京为官,接了她和母亲一起去京城同住。也是那一年的中元节,螓首蛾眉的储成瑾遇上了风风流倜傥的南宫越。然后,就是一段才子佳人的故事。瑾姨嫁入了南宫世家,两年后产下一子,也就是南宫宇。
嫁入南宫家,南宫越对瑾姨很好,他们过得很幸福。然而,意外总是在你想不到的时候发生。
那一年,是瑾姨嫁入南宫家的第二十年,南宫宇已经十八岁。京城传来消息,储家父子谋反失败,牵连储家京城所有族人一同午门斩首。儒林储家却是在事情败露之后,遣散了下人,一把火烧了储家山庄之后,连夜逃走,不知所踪。
谋反是牵连九族的大罪,当时已经是南宫家主的南宫越,为保护族人,不得不含泪将瑾姨赶出家门,又向朝廷进贡不少,这才免遭鱼池之殃。自那以后,本就逐渐没落的南宫世家更是风雨飘摇。这七年来,南宫世家的人也很少在江湖露面,似乎是全力将心思投入经商致富,积累资本。
再说瑾姨,被赶出南宫世家之后,本能般的往儒林镇的方向走。虽然临走前,南宫越给了她不少银两,但她经此一事,早就心如死灰,一路不吃不喝不眠不休,没两天就折磨得不成人形,还没走出锦城地界就晕倒在路边,身上的银两被沿途的乞丐一抢而空。
“不用说,这个时候肯定就是楼主出现了,救了奄奄一息的瑾姨。”花零笑着看向红尘,“是也不是?”
红尘点头,“遇到她的时候,正碰到几个乞丐抢她的银两。那时我见她可怜,就救了她,不料她醒来之后却就跟着我了。我走到哪儿,她就跟到哪儿,甩都甩不掉。”
“凭楼主的本事,哪里是甩不掉,分明就是不想甩。”风息笑道。
“楼主,如此说来,南宫宇此番前来,是想接瑾姨回南宫家?”雪残问道。
红尘沉默着没有说话。
“难道不是?那他又何必来扰她?”雪残不解。
红尘微微叹气,“不久前,江湖中就传言南宫家主南宫越病重,大概南宫越时日无多,想在临死前见瑾姨一面吧。至于接瑾姨回去,就不知道他们愿不愿意冒这个风险了。”虽然已经过去七年,但是,瑾姨毕竟仍旧是朝廷要犯。
“当初那么绝情的将人扫地出门,现在又死乞白赖的来找,凭什么?”花零愤然。
“自然凭他们是夫妻,是母子,是家人。”红尘说。
四人沉默。
良久,月缺突然问道:“南宫世家如何得知瑾姨在红尘楼?”
众人一惊,的确,瑾姨从来不出红尘楼半步,连酒楼那边都从来不去,南宫世家的人是如何找到这里的?
四人看向红尘,却发现她一点都不意外。
“楼主,难道南宫家还有什么阴谋?南宫宇不会是想让瑾姨来帮他们去青空剑吧?”花零猜测,“这不太可能吧?南宫世家不可能在七年前就布下这个局。楼主救下她只是意外,青空剑的出现更是谁都料不到。”
“人心难测,不得不防。这些武林大家,哪一个不是披着羊皮的狼?若真是有什么阴谋,可不能让瑾姨去见他们。”风息附和。
“红尘楼,终究还是比不上家的。”红尘淡淡的笑着,“我又有什么资格阻她?”
又一次沉默。
“说了这么久,都不饿吗?饭都凉了。”红尘见他们无精打采,不由笑道,“还有,你们几个也该跟我说说,昨夜的事情都处理得怎么样了?一大早的就等在这儿,不是来汇报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