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室外,该来的人都到齐了,每个都在怀着不同的心情守护着正与死亡进行激烈斗争的唐雨棠。
站在最外面的李落靠着墙大口大口地吸着烟。几个小时前,在把唐雨棠抱到急救室后他就感觉自己的左肩骨应该已经碎掉了,不过,也正是那源源不绝的疼痛才叫他现在能如此平静下来。
“你已经抽了十几根了。”这时,唐钰德走到了李落跟前。“别抽了……孩子。”
低着头的李落想起了唐雨棠叮咛过的话。“不是为了你。”说话间他就将抽了两口的烟扔到了垃圾桶上的灭烟处,然后错过唐钰德走到了窗前,拉开窗户,李落深深呼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而望着窗外的这一刻,在这经常会想起她的黄昏时分,他被笼罩在了只属于她的忧郁下。
该来的总会来,所以牵引人心的时刻也终于还是来了。手术室的门开了,出来的主刀医师立刻被围拦在了门前。
“我女儿怎么样了?医生。”禹梦烟由刘萱搀扶着走到了医生面前。张瑶和简蒿明就在她们身边,唐钰德这时也快跑了过来。
“手术还算成功,暂时没有危险了。”
大家先是松了口气。
“‘暂时没有危险’是什么意思?”一直靠在手术室门边的柯城这会儿站直了身。
“现在患者还在昏迷,她的状况有待观察,枪口离心脏很近,所以……你们还是要做好心理准备的。”
这下子面前的几个人又呆愣了起来,只有唐钰德还较为冷静地冲着医生礼貌性地点了点头。
接着,医生向唐钰德问了一个或许是主题之外的问题。“你们说开枪的人会去自首是吧?”
“他马上就去。”唐钰德瞄了下默默站立在一边的柯城。
“持枪很危险的,自首的话就赶快去,这种事我们医院是有责任报备的。”话毕,医生就没再多说别的,直接穿过面前的几人未免显得冷漠地走开了。
见医生离开后,柯城也随之迈开了脚步向前不快不慢地走去,然后经过了站在沈昆轮椅旁的沈婧姝面前,最后止步在了背朝窗外靠着窗台而站的李落跟前,并即刻就狠狠地抓住了李落的一边衣领,可是与此同时,沈婧姝却出现在了他跟李落中间,夹在里面挡在了李落身前。简蒿明见势也刚要赶过去,却被张瑶拦了下来。
“你让开。”袭面而来的冷空气并没让柯城冷静多少。
“让开的人应该是你,你怎么还不清醒?你父母是因为谁进了监狱,唐雨棠是因为谁现在生死未卜,到底是谁,你好好问问你自己!”直到此刻沈婧姝才不得不相信,近在眼前的柯城真的已经彻底远离她了。
柯城呆在了窗前直视着沈婧姝,他多么希望她还能像从前那样,喝斥过他的不是之后,会再给他一个心疼的拥抱。
李落用右手拨开了柯城抓着他衣领不放的拳头,然后把一缕暮光留给了面前的两人,自己随着从手术室里推出的唐雨棠离开了那里。
不久后,沈婧姝也从柯城眼前走掉了。
再过不久,唐钰德走到了柯城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走吧孩子,我们去警局。”
柯城仰头长叹了一声气。
病房外只站着李落和禹梦烟两人。
“我可以一个人进去呆一会吗?”
禹梦烟点头。
病房的门被打开,李落走进了里面,走到了熟睡般的唐雨棠身边。站在那,他只是凝视着她,就在这段单纯的时间里再没有什么是不可以释然的了,而这样的时间是多么弥足珍贵,代价斐然。他伸出手想去抚摸她惨白却依旧美丽的脸庞,可只差咫尺时他又突然犹豫了,手指不断颤抖着,缠绕于手的白色纱布染着两人的血液,终究,他收回了右手,收回了自己的欲望,他的泪水也终究在她面前流落了下来,隐忍了那么多的痛和爱都在这一刻为她终究地流落了下来。离别,他是多么得舍不得,况且这一次离别还会有下一次的相遇吗?倘若忘记是开始时了断所有的最好方式,那么在结束这一刻他又该怎么办?他忍着应该声嘶力竭的哭声,难受地捶打着胸口,再次无力地跪倒在了她的身前。薄暮,就在窗外慢慢消褪,有一颗颗珠泪坠向了黑夜。
然而,当这已虚构到腐臭的故事像狗血一样喷在眼前的时候,除了他,还能有多少人会为之动容。说这故事是真的,不管说给谁听,谁会信呢?谁能相信身边会有人遭遇这种可悲却根本无法为之可怜的命运?但事实上,终有你相信的那一天的,你信吗?
如若仇恨结果伤害了自己的亲人,如若想爱却不能爱,如若某些记忆你要奋力忘掉却做不到,或者当懂得了青春和理想与责任的关系,当这一切的虚假、荒芜忽然真实地填满你温热的胸口时,你就将明白这些意义,相信这些未敢相信的,理解每个角色深处潜藏的这些隐隐作痛,而你也必将知道,这些伤,其实跟你一样是在昨天活生生地存在过,今天,也活生生地存在着。
李落走出了病房,外面坐着禹梦烟,站着沈婧姝。见李落一出来禹梦烟就站起了身,可李落并没有理会她,只管往外走去。
“孩子。”叫住李落后,禹梦烟走向了停下脚步的他,最后停在了他面前。“你应该已经知道了吧。”
“知道什么?”
“如果你已经看到了那份亲子鉴定书……”
“我没有看。”李落低着头。
“但你……打开了保险箱?”
在静默了一会儿后,李落点了点头。
“其实我想让你亲眼去看的并不是那份鉴定书。”
李落抬眼忧心地看向了禹梦烟。
“是我跟他领养雨棠的收养协议,雨棠是个孤儿。”
站在一边的沈婧姝听到禹梦烟的最后一句话时忽感阵阵眩晕,心头不觉被彻底憾住了。
李落用手背抹去了眼里又涌上来的泪水,然后,他扬起了嘴角说道:“原来如此,可那又能怎样?”
“那说明你们是可以在一起的,在杨才打来电话之前我就已经把所有事情都告诉雨棠了,我相信现在里面的她一定在为了你们的未来努力地想活下去,我希望……”
“那最好不过了,”李落打断了禹梦烟的“希望”,“只要她能活着,但是,我不会有什么未来了。”说完,李落就毅然决然地绕过了禹梦烟。
“对不起。”
李落再次停了下来,背对禹梦烟问道:“为什么?”
“也许如果……我有生育能力的话,当初……”
“笑话,”李落迅速转过身看着禹梦烟的背影,“作为一个母亲您早就过了天真烂漫的年龄吧,您听好了,我们谁都没有错,谁都不用再负罪了,我还想请您帮我转告唐雨棠一句,噩梦已经醒了,她真正的生活才刚刚开始。”
听罢李落的话,禹梦烟转过了身,却只看见了李落刚好回过身而留下的背影。
沈婧姝也想再试图挽留李落一次,于是这时她对快要走到面前的他恳切地说道:“你还想去哪?你不知道她现在最需要的就是你吗?”
“不,现在是你该回来的时候了。”李落甚至没有停下脚步就从沈婧姝面前走过了。
而走至楼层出口时,李落看到了张瑶和简蒿明正坐在电梯门口旁的椅子上,他们两人见到他都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李落只对他们相视一笑后就消失在了楼道口处。在消失的那一刻那两人都知道,这一别,那一笑容有可能再不会见到了。
夜色黑暗,空中有繁星点点,远方条条蜿蜒昏红的街灯如往常辉煌了城市一片。一切看似都没有任何改变,只是张望它的人变了,这熟悉的视角里包容的孤独变了,变得很像是这最后一夜。
病房里,张瑶和简蒿明坐在唐雨棠的床边。
“在想什么?”张瑶靠在了简蒿明的肩上。
“在想苏晋……其实还是叫他李落比较习惯。”
“我早该猜到是他的。”
“得了吧,都这时候了。”
张瑶看着依旧昏迷的唐雨棠心里很不是滋味。
“我现在好像有点明白他那句话了。”
“哪句话?”
“哪句话现在也都不重要了,反正我跟你打赌,这个故事就算再重演一百遍,也没人能提前拆穿李落就是苏晋。”
“为什么?为什么这么肯定?”
“因为……他可能天生就是个艺术家。”
“什么意思?”
“你们两个安静点。”
两人一齐回头稍显尴尬地看向了在窗边站着的沈婧姝。
“听到了吗?”
“听到什么?”两人异口同声。
望着窗外漆黑的山林剪影,瞬间,沈婧姝泪眼痕痕。“枪声……两声枪声……”
视野中,远远的小太阳悬在低矮的楼房上空将整片蓝天照射得姹紫嫣红,一架纸飞机从那扇窗口载着潦草的字迹冲向了石阶下。而爱,就在这段飞翔里开始了流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