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婧姝按导航仪的指示顺利找回了家。在快到家楼下时,沈婧姝看见了王叔停在一边的白色路虎车,于是她把车停在了那辆路虎之后。王叔从后视镜里看到刘总早前的座驾(一辆丰田霸道)时,正奇怪是谁把它从车库里提了出来,沈婧姝就下了车。
“王叔。”沈婧姝笑着对也从车上下来了的王叔打了声招呼。
“早晨开车出去了?”
“嗯,就是随便逛了一圈,反正车里有导航也不会走丢。”
“这车很久没开出来了,应该先去检查检查啊……”王叔边说边弯腰看了看两侧的轮胎。
“对了王叔,昨天晚上你在机场等了多长时间?应该很晚才到家吧。”
“还行,不是很晚,维修站的人来了之后给我换了个备胎,我就走了。”
“那个扎了的轮胎还在车里?”
“嗯,待会儿从医院回来我再去看看怎么回事。”
两个人说话间,刘萱和保姆小顾不紧不慢地从楼内走了出来——两人是在接到沈婧姝的电话后,即刻下了楼的。
“女儿,你围巾呢?早晨出去的时候我记得你系了条围巾啊。”刘萱见女儿脖子上空荡荡得露着锁骨,出于怕她着凉的忧心才想起了围巾这回事。
“啊……”沈婧姝瞥了一眼坐在身旁的母亲,“在那车上呢,我觉得不冷就摘下来了。”
幸好,母亲发现得晚,这时候王叔的车已经开出住宅区很长一段距离,要不然母亲就有可能让王叔再调回头去取那条围巾了,也幸好,母亲早晨并没注意到她脖子上还戴着条项链。其实,沈婧姝很清楚,让母亲刘萱知道了早晨小女孩那件事,也并不会遭到什么反对的意见,只是母亲肯定会很难理解她的行为罢了。
“怎么样女儿,这国内的路你开着还习惯吗?”
此时,他们正往医院开去,目的是接沈昆回家。
“都是路,有什么不习惯的?”沈婧姝无所谓地说道。
“老王,你明天带婧姝去看看车,有喜欢的就直接买下吧。”
“不用,妈,那辆车还挺好的,就让我先开着吧。”
“买辆新的多好啊?”
“嗯……等我想买的时候再说吧。”
刘萱对女儿的提议颇为踌躇了一下。“那也行,反正你自己看着办吧。”
“但是那车最好还是先开去保养一下啊,婧姝。”王叔说道。
“这车是不是也该检查检查了?花了不少钱,毛病还挺多,轮胎说没气就没气。”刘萱对昨晚发生的小意外似乎还火气未消。
“刘姨,这么贵的车不可能那么容易出毛病的,要我说,你们昨天八成是被人恶作剧了。”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小顾怀里抱着个大大的保温壶,说话时她左顾右盼的,视线总能把所有人都照顾到。“我记得我上初中那时候,学校离我们村镇远,我们一个村的同学基本都是骑自行车上学,然后经常发生车子人故意放气儿的事儿,”说到这小顾突然调皮地笑了,“通常车子的主人都是长得好看的女生,恶作剧的都是有自行车的男生,他们那么干就是为了放学的时候能载女生回家,这招虽然有点损,但是……那时候追女生好像还挺管用的。”小顾边说边“嘿嘿”直乐,看起来她没少被人“恶作剧”似的。
“小顾啊,你就会讲些孩子话……”王叔以父亲般的语气评说道。
小保姆来沈家不到两个月,干活勤快,说话做事有礼貌,炒的饭菜也合口味,头脑又特别简单,像刚刚那种风马牛不相及的话她经常无意识地说出几句,能逗得刘萱捧腹大笑,此时听到王叔的“训话”后,她正嘟着嘴囔囔地表示不满。
车后排的刘萱也忍不住嗤笑了小顾一下,倒是没作何评价。
只有沈婧姝对小保姆那番颇有趣味的见地似乎产生了些许兴趣,一路上不禁好几次地联想起昨晚发生的那场意外邂逅。
穿过医院大门,走进一楼正厅后,一股消毒水的刺鼻气息立刻扑面而来,沈婧姝边往前走边环顾着气息的四周。规模巨大的医院里到处可见络绎不绝的就诊队伍,这景象沈婧姝六年来没有见识过了,而那些病人或是陪护者,他们多数看起来都是生活并不富足的人,一部分是城市中挣扎的底层,从他们的脸上看不出痛苦,但完全能感受到他们心里的忧虑和不易——虽然都急于了解病情,但预约通常要排个三四天,与医生熟络或是有权有财的人却往往一句话,就能先于他们打开那道神圣的救死扶伤之门。服务台的护士有的一副不耐烦的表情,大概是对自己的工作环境不太满意,看着面前拥挤、嘈杂乃至粗鲁的人群,会毫不客气地撇上白眼,然后嚷嚷的声音盖过了病人的呻吟。沈婧姝走进了电梯,暗暗庆幸着父亲今天就会出院,如此便不必再常来这里,不必再感受这般沉重,可就在电梯门即要关上的时候,不知从哪里传来的一个孩子哭喊着妈妈的声音却终究伤到了她柔软的心。
电梯门再次打开时,沈婧姝一行人就迈入了住院部大楼,这里的环境明显安静了许多。沈婧姝快步走在去往父亲病房的走廊上,她已忘却了刚才那个凄厉、稚幼的哭叫声,渐渐陷入到了另一番惴惴不安中。不晓得父亲看见她时会有怎样的反应?会不会认不出她来,或者认出她来之后会不会激动得导致病情再次恶化?但是没等她想到答案,她就已经跟随母亲走进了病房里。
温暖的阳光塞满了整个屋子,床头边的加湿器已被关闭,沈昆正坐在轮椅上,背向他们望着窗外。沈婧姝拦住了刚想走过去的母亲,看着父亲脑后已花白的头发她独自走上了前。虽然那六年父亲一次也没有去过美国探望她,父女俩之间甚至连视频和电话聊天都很少,但是沈婧姝却很清楚,父亲一直都在从母亲那里了解她的诸多情况,他的父爱就跟大部分男人的一样,总是默默无闻的,也不会想跟子女分担他的任何压力和困难。与母亲相反,父亲沈昆丝毫没有给过沈婧姝家业上一点一滴的负担,事实上他根本就不支持她继承家业这种事,他希望沈婧姝可以开心地做她想做的事情,过她想过的生活,沈昆这个人作为父亲其实很简单,他只要女儿开心。而就是为了这样的父亲,这个可爱又可怜的父亲,沈婧姝才毅然放弃了留居美国的想法,才会以不可扭转的决心回到了这个她原本不想再踏上的故土。
此时,沈婧姝停在了父亲跟前,在父亲膝旁她蹲下了身,握起了父亲虚弱无力的双手,注视着他过分苍老的面容。片刻后,父亲才转过头看向了她。
“爸,我回来了。”沈婧姝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心中的不安已因父亲看着她的眼神全然而退。
沈昆还是说不出话来,也没有任何激动的反应,但却露出了自他病后以来的第一个笑容。走上前的另外三个人也都见证了这一刻。于是情难自禁的,沈婧姝和母亲,以及保姆小顾一同潸然泪下起来,年岁比较大的王叔也跟着红了眼睛。
办完出院手续后,在回家的路上,身材比较臃壮的刘萱坐在了副驾驶的位置,小顾换到了后排。沈婧姝就挽着坐在中间的父亲瘦弱的胳臂,跟他述说起了六年来她在美国碰到的那些好玩的见闻,向他炫耀自己在那所世界著名的商学院取得的优异成绩。旁听的人不时会插上来几句说笑,而父亲也一直满面悦容。
“婧姝。”刘萱突然语重心长地叫住了女儿。
“嗯?”
“明天就去公司看看吧,副总的位置一直都给你留着呢。”刘萱转过头对女儿一本正经地说着。“你暂时先从基础的事情做起,当是实习吧,你在国外学的那些东西在我们这里可能一时半会都用不上,但是在国内毕业也是要先适应适应的,对吧?理论和实践总是要有个磨合的过程的。”刘萱又看了看面前的丈夫,她的眼里明明流露出了某些伤感,但脸上挂起的仍旧是粗朗的笑容。“明年这个时候再正式就任吧,而且明年我们就准备做布衣了,女儿。”
“布衣?真的?”沈婧姝脸上一副兴致盎然的表情。
“你不一直都在跟我提这个建议嘛?到时候,这一块就由你来全权负责,你看怎么样?”
王叔不断通过后视镜瞥看沈婧姝,小顾也特别安静了下来。沈婧姝看了看身旁的父亲,父亲似乎是不想给女儿任何意见,就在她转过头看向他的瞬间就转回头直视前方了。沈婧姝其实也没犹豫什么,她很快地就微笑着答应了母亲。
“你们都不怕我把公司搞砸,那我还怕什么?”
沈婧姝的话一说完,全车的人竟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过后便又是一致的哄然大笑。而只有沈昆在安静地看着眼前终于长大的女儿。
“女儿,跟雨棠和柯城打过招呼了吗?”带着大笑的余音,刘萱像是很随口地问了这么一句。
沈婧姝是没有把自己感情方面的事情跟母亲坦白过的,不只包括她跟柯城之间的,也包括她跟唐雨棠之间。但是她相信母亲还是多少察觉到了他们三人之间发生的那些微妙变化,不过可能也只是以为他们不像以前那么亲密无间了,但友好的关系还依旧在保持着吧,估计母亲也会很自然地将变化的原因跟时间和距离这两个老掉牙的东西联系起来,不过,它们的确也是其中之一。而这时,面对母亲提出的她终须面对的那个问题,沈婧姝慢慢收起了笑容,像是思索了一些什么后,才说道:“妈,今晚我在家开个Party行吗?我想把那些朋友都请来,这样不就都知道我回来了,就不用一一见面那么麻烦了。”
“行啊,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吧,那今晚我就跟你爸住公司了,小顾,你帮婧姝准备准备后也来公司吧。”
小顾连连点头。
“可是我爸好不容易回家了……要不过两天再说吧。”
“没事,女儿,就今天吧,要不然以后公司越来越忙,你可就没多少娱乐时间了,趁现在刚回来好好玩玩吧,不过我得提醒你一下,”母亲说着脸上露出了一个叫人看来相当复杂的笑容,“见到雨棠跟柯城在一块儿……你可别吃醋啊,虽然你跟柯城俩……都这么长时间了。”
在车里还有外人的情况下母亲竟说出这么大大咧咧的话,沈婧姝感到颇为尴尬了起来,她故意避开母亲的视线,望着车外倒退的街景,冷淡地说了句:“我不会的。”关于柯城和唐雨棠的婚事,沈婧姝一直自信,她早在母亲,早在很多很多人知道之前就已经知道了,所以过了那么长时间的事了,她还凭什么在乎呢?
“女儿,你现在也回国了,也该找得男朋友了,遇到合适的就处着吧,只要你自己喜欢的,我跟你爸都没有意见。”
“妈,你是怕我嫁不出去吗?”
“婧姝要是嫁不出去,那我女儿怎么办?”王叔跟着玩笑道。
“我不是怕你嫁不出去,我是怕你……成什么‘剩斗士’。”
“‘剩斗士’?”沈婧姝绷着的脸又笑了起来,“妈,你什么时候变这么潮了?”
“刘姨现在可爱看那些讲剩男剩女的爱情片了。”小顾刚说完这话就后悔了,因为发现刘姨似乎是不好意思地转回了头。
“对了,”刚转回头的刘萱又转过头看向了沈婧姝,“女儿,你晚上把那个李落也找来吧,我觉得他比柯城还配得上你。”
“对呀,他长得帅呆了,刘姨,跟婧姝可般配了!”小顾又激动地插言道。
“听到没有,女儿?”
“行了,妈,让我爸安静会儿吧。”沈婧姝赶紧想法封住了母亲的嘴。
这样,整个车也就终于安静了下来。沈婧姝靠向了父亲并不宽阔却很温暖的肩膀,而刚刚母亲提到李落的那句无心之语,已经像是一杯盐水一样洒在了,也是才知道的,内心原来还没有愈合的伤口上,尽管疼得她闭上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