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过后,张瑶当然没有真去学习跆拳道,不过倒经常携着唐雨棠的名目请李落吃饭,这个策略用她的话讲就是——“我们得嘘着他点,让他舍不得走。”而尽管李落频频拒绝张瑶的好意,却也总有他找不到理由的时候,可老天又偏偏弄人,三番五次的吃到半途张瑶就会被叫回公司,这个情况再按她的话讲就是——“到头来全都便宜给了唐雨棠。”但是,对唐雨棠而言——“什么?请问我哪里得到便宜了?”
这晚,又接到了简蒿明打来的催命电话后,张瑶硬是果敢地撑到了吃饱后才离开,临走前还不忘拜托唐雨棠开车把李落送回家。等张瑶一走,包厢里剩下的两个人也都放下了筷子。原来这家新开的湘菜馆风味太过纯正,辣得唐雨棠根本没吃下什么,张瑶虽然也知道唐雨棠不爱辣的,但扛不住她自己爱啊,所以整张桌上就见她一个人十分享受来着,李落作为被迫而来的客人吃得就更是矜持了。
此时,估计张瑶还没赶到电梯处。“我们也走吧。”几顿饭吃来其实都是如此,只要张瑶一离开,李落就会见机说出这句话,而今晚他似乎提的更急了些。
“等等。”唐雨棠意外叫住了李落。
于是他重新坐了下去。
“我想跟你说几句话,能听听吗?”
李落点头,但他的表情看起来好像有些不果断。
唐雨棠又酝酿了一小会儿,然后说:“你知道……你这样的人在我们心里真的很了不起。”
“是吗?”
“是的,因为你跟我们不一样,虽然也说不太明白你哪里不一样,但是……反正能认识你这个朋友,”她稍微顿了顿,抬眼看着李落,“张瑶、简子还有我,都很开心。其实高中毕业以后,我就再没遇到过我愿意真心去交的朋友,我也一直认为我不可能再遇见了,但是……你,改变了我这个看法。”
李落嘴角微扬。
“虽然我们对你还并不是很了解,也说不定什么时候……你就会离开……也许再也不会回来,但是我……我们,都很想珍惜你这个朋友。”
李落依稀感到唐雨棠这番话语好似无来由却又指向明确,多半是她内心的三思之言,可听完后他还是只生硬地回了她一句:“我也会记得旅途上的每一个朋友。”
唐雨棠似乎早就料到李落会有这样冷淡的反应,所以她的心情在这种提前预备的保护下也就没受到丝毫影响,反而在吐露完那番话之后还变得一下子开阔了许多。“那么,今晚可以再陪朋友怀念一下她的母校吗?”
李落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微笑着点了点头。
于是不久后,两人再次出现在那所学校的操场之上。绕着四围的石阶他们慢慢地漫步着,坡上的街灯照射下来,两道影子时隐时现,忽短忽长,并且,重叠又分离。
“你认为,还没去过美国的人如果有一天去美国的话,应该最先去哪?”
“费城。”
“我猜你也不会说纽约、夏威夷之类的,但为什么是它?对费城我好像一点认识都没有。”
“因为从历史上看,它是美国的原点。”
“你每去一个新的国家也是这么开始的吗?”
“如果旅行是漫无目的的话。”
“你很追根溯源嘛。”
“好像……是吧。”
“所以,其实你从未忽略过过去,虽然你说它不值得想念。”
李落没有应声,看着唐雨棠走上了一层台阶。她今晚穿着一件中袖格子衫,配一条轻薄的乳色长裤,及背的长发有一边被她随意地掖到了耳后。
“在美国的哪一次旅行让你最难忘?”
“你是在采访我吗?”
唐雨棠笑而不语。
“最难忘的一次……应该是驾车穿越北美大陆吧,这是很多热衷旅行的人都想在一生中完成的路线。我走的是西部有名的1号公路,从南向北一直到达阿拉斯加,沿途是太平洋海岸的美景,我本来还想在阿拉斯加看看极光,但是等了三天吧,没有等到。”
“你这描述有点太叙事了吧,能不能形象点说说,旅途到底是怎么样的美啊?”
“真正的美是形容不出来的,因为我想,没有任何词汇有这个资格。”
李落的话音刚落,唐雨棠就不巧地转过头看见了他正看着她的眼神,接着,心脏就令人烦躁地怦怦跳动了起来。
但是没错,这的确是一语双关。对于李落而言,从来没有什么词语可以准确地形容出他心中的唐雨棠。所以在他看来,唐雨棠根本不会是什么“维纳斯”,她也不可能是画中的任何人物,她的美一直只代表着她自己。
这会儿,见唐雨棠不再说话了,李落便主动谈起他的经历。“意大利有一座古城叫庞贝,听说过吗?”
唐雨棠摇头。
“我以前也不知道,后来是一个摄影师朋友跟我提起的,但他当时既没给我看他照回来的照片,也没向我描述什么,就只说了一句话。”
“什么?”
“‘你真该去那走走。’”
“所以你去了?”
“对,所以我去了。庞贝给我的感觉的确跟许多文化遗址不太一样,它城子很小,但装的满满都是惊心动魄。”
“怎么说?”唐雨棠露出好奇的表情。
“整座城大概是在一千九百多年前被一场火山爆发后的火山灰埋葬的,因为事故来的太突然,人们根本来不及逃跑,所以他们几乎都成了那场灾难的陪葬者,现在古城里还有不少人形模壳,一直保持着灾难发生那一刻的……最真实的状态。”
听李落说完后,唐雨棠先是沉默了一下,接着,“去那里一定会对死亡产生肃然起敬的感觉。”
“嗯。”走了几步后李落又继续说:“本来,很早以前我就相信,死不过是一件非常容易的事情,死也不是什么可惜的事情,因为只要忍耐一时的痛苦就能了却一生的苦恼,但是去过庞贝之后,我想我不得不改变这个想法,看到那些人面临死亡时的挣扎、哀伤、无助、悔恨在死后也延续下来,直到现在他们已经被痛苦困扰了两千年,我想只要看到那一幕,不管是谁,应该都不会再说死比活着更轻松了吧。”
“那是当然。”唐雨棠顺口而出的语气有些像她早已领悟了似的。这时她又从台阶上走了下来,与李落向操场内漫步。
此时,他们已静静坐在球场的最中央,前方的教学楼一侧被灯火照映得通红,另一侧却笼罩在黑暗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