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际在涵园的书轩里,写了一封家书,绵绵长长,表示了自己娶休休的心意,派人快马加鞭送至孟俣县。
然后打定主意,束发整冠来到嵇明佑的府上。虽是一路搜索枯肠,看到嵇明佑那张挂了霜的脸,不觉欲言又止。
自从泓宇被立为太子后,嵇明佑的心绪一直不快。虽然他明白事情迟早会发生,但听闻是沈不遇一伙在暗中谋策,胸口闷得慌。
山雨欲来风满楼,穆氏势力已摇摇欲坠。等皇上一驾崩,沈不遇一伙兴起,穆氏瓦解,众亲僚作鸟兽散,这是他不愿意看见的结果。现在当务之急吸收新生力量作后备,诸如天际那样的后生。
天际当然不觉里面暗流涌动。对他来说,嵇明佑对他有知遇之恩,又是皇亲国戚,他理应肝脑涂地才是。可是今天,他鼓足勇气第一次去违抗他,为了休休。
果然嵇明佑听了他的话,拉长了老脸,声音也变得冷飕飕的。
“那怎么行?刘老爷已经问起过好几次了。因你刚上任不久,事务又忙,怕你分神,才将这事暂时压下了。如今你叫我怎好去回了人家?”
天际拱手陪礼道:“如今还未聘下这门亲事,自是来得及,还望大人周全。”
嵇明佑寒着脸:“那刘老爷是个大财主,你放着眼前的金山银山不要,不觉得后悔?”
“晚生只想与休休同甘共苦,求大人成全。”
嵇明佑背着手,在厅内来回踱步。他很生气:“又是那个沈休休!她是沈不遇的女儿,你娶了她,就是沈不遇的女婿了,这不是对着我干吗?”
“晚生不敢。休休是休休,沈不遇是沈不遇。大人的恩情,小的莫齿难忘。”
“你想的倒轻巧。”嵇明佑冷笑。这个楮天际,天下云娥无数,偏偏找了沈不遇的女儿,为了儿女情怀甘愿不惜功名利禄。他是不是选错了他?
“就怕你以后后悔了,可别来找我。”
“后悔什么?”话音未落,大皇子劭宇从厅外迈进,笑容满面。俩人连忙躬身跪拜。
“天际兄弟,”劭宇认识天际,乐呵呵道:“刚才听你在说休休,是沈不遇府上的休休吗?”天际低头答是。
“大皇子评评理,这小子要娶那个沈休休为妻,这不是冲着为臣来吗?算为臣白白培养他了。”
“哦?”劭宇扬眉,顿觉有趣:“那休休本宫倒也见过几次,伶俐可爱,长得又美,天际兄弟艳福不浅啊。”
嵇明佑皱眉,不吭声了。这大皇子,一碰上花草之事,比任何人都来劲。
果然劭宇兴致勃勃,拍着天际的肩笑道:“不用发愁,日子一旦定下来就来禀告本宫。到时候,本宫自会前来凑个热闹。”
天际欣然施礼,察视嵇明佑的脸色阴晴不定,趁大皇子在,也就禀身告退了。
出了府,不觉轻舒一口气。只要自己和休休相亲相爱,嵇大人迟早会谅解他的。
想起休休,唇边不禁浮起甜蜜的笑,她在沈不遇面前,也是这么说的吗?
“什么?”沈府内,沈不遇听了柳茹兰的一番话,惊得拍案而起,几上的茶盏震得哗啦作响,茶水四溢。
“胆子也太大了。我好歹也是她的父亲,没经过我的同意,竟敢自作主张,太为所欲为了!”
柳茹兰苦笑,她也是之前听休休告诉她,她要嫁给楮天际了。尽管她已知道他们的事,可也吃惊不小。
沈不遇气结。他原本在倪秀娥面前同意俩人交往,是为了顺利说服休休回京城。后来因为休休的身世暴露,加上立太子的事,他倒把楮天际给遗忘了。结果一疏忽,无端的生出枝节来。
他气冲冲前往萏辛院。
休休看到他闯入,丝毫不惊慌,神情自若的站在他的面前。
“你想嫁给那小子是不是?”他盯着她的眼。
“是的。”她平静的回答。
他们是父女,可是从来没有如此近的说话过。他们之间始终横着一条鸿沟,他跨不过去,她又不想迈进一步。
“你现在是相府的千金,为父自会给你挑选个好的。楮天际背景太差,他配不上你。”
“什么叫做配得上?”休休悠悠说道:“休休本来就是苦出身,那些权贵势利,休休倒配不起。”
他虽然是她的生父,可是没权利来干涉她的终身大事。她只是他的一个私生女,为了自己的利益,她还在母亲肚子里的时候,就已经被他抛弃了。
沈不遇也沉默了,或许,他也想到这一点了吧?
可是现在,她是他沈不遇的千金,萏辛院里的主人。他不能随随便便的将她嫁了,这关系到他沈不遇的颜面,他不能让有些人看笑话。
“你现在见到的男子不多,所以认为楮天际是最好的。为父介绍一些京城里的王公子弟让你认识认识,再做决定也不迟。”他耐心的劝导她。
“怕是又搞出什么遴选事件不成?”休休冷嘲道,她实在厌透了他。
她越在萏辛院内多留一天,好象欠他的越多,她不想欠他什么。她固执的以为,他欠了她十几年,欠了她的母亲,还有陶先生…
这种想法在她第二次留在这里开始,愈来愈强烈,已经根深蒂固了。
沈不遇的脸霎时阴沉下来,他已失去了最后的耐致。
他出来的时候,唤了两位侍卫过来:“看住小姐,不要让她出去。”
他需要时间,或者至少可以磨磨她的锐气。
俩个人僵持着。休休暗中写了条子,吩咐燕喜送到天际那里,告诉他稍安勿躁,她自会想办法出去的。
日子就在平静中过去了。
这天,守门的侍卫进来禀报:“老爷,外面有个妇人求见。”
沈不遇正在花厅品茶,二夫人柳茹兰陪在身边。因为休休的事,沈不遇整天显得心事重重,有时眼望萏辛院,唉声叹气。
沈不遇闻报,道;“唤她进来。”接着,自嘲着:“看来本官真的忙了,连妇孺之人也要见。”
柳茹兰看他脸色稍霁,也就笑着答道:“老爷爱民如子,百姓自是将老爷看作再生父母,任何事一经老爷之手,也就迎刃而解了。”
沈不遇听了神爽。说话间,侍卫已带了那妇人过来。那人头绾青布,素衣黑履,低头垂手,至他们面前倒头便拜:“老奴倪秀娥拜见老爷夫人。”
坐着的人倒吃了一惊,柳茹兰失声问道:“你可是奶妈?”
倪秀娥抬头,已是老泪纵横,声音哽咽道:“老奴来向老爷夫人请罪来了,不孝子楮天际不听老奴规劝,冒犯了老爷夫人。老奴教子无方,罪该万死,请老爷夫人降罪啊!”
柳茹兰恍然大悟:“原来楮天际是奶妈的儿子。奶妈快起来,你我十几年没见了,奶妈可好?”
倪秀娥一把鼻涕,一把泪:“老奴还蒙着夫人牵挂,却恩将仇报,实在是没脸见老爷夫人啊!”
沈不遇唤她起来说话,倪秀娥仍旧固执的跪在那,哭得声嘶力竭,天昏地暗。
几个丫鬟过来扶她,她重得象头死牛,挣扎着不肯起来。
“好了好了,”沈不遇无可奈何的站起来,踱到她的面前:“你儿子的事情本官也不计较了,他俩如果有缘,咱们也只能随它去,强逼反倒会生出事来。奶妈老远赶来,想是累了,先回去吧,容本官再考虑。”
柳茹兰给倪秀娥递了个眼色,倪秀娥赶紧叩头跪谢。
倪秀娥从沈府出来,眼望着清亮的苍穹,嘴里自言自语道:“四宝,娘只能为你做这些了,以后就看你的造化了,你可要善待休休啊。”
她似乎又想起什么,接着念念有词:“曹桂枝,你在九泉之下保佑孩子们吧,我这就去庙里给你烧香磕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