雯荇殿的春依然风姿动人。虽不是荷花结蓬落莲期,团扇般漂浮在玉荷池里的荷叶,直染得满池碧绿。夸大厚实的叶片上,水珠滚滚闪动,在碧光清水的映衬下,晶莹欲滴。
容妃在这里生活了二十多年了。年少时喜欢在沈府的荷花池边悠然赏荷,每当小荷又露尖尖角,莲蓬伴着荷花错落水面,沈不遇就会赞赏她“翠盖佳人临水立”,与芙蓉相映相惺,亭亭玉立,高洁而娴静。
进了宫后,承蒙皇上恩宠,就在这里辟了玉荷池。皇帝爱牡丹,却也学《郑风》笑曰:“山有扶苏,湿有荷华。”赐名“容”。如今美景依旧,爱莲之人依稀不见,她也落得个食莲驻颜轻身,固精气,乌顺发之用了。
无奈中只能任凭荷池华发华生,就象那切断的藕片,丝丝相连,有扯不断的情愁,令人无端的生出些许感怀和缕缕的哀思来。
透过雕花绮窗,容妃凝神伫望外面的绿色,浅抿一口手中的碧螺春,轻轻叹息,两耳仔细的聆听外面的动静。
窗边洒进来的一缕光线,被高大暗淡的影子遮掩住了,后面传来促促的呼吸声,她知道定是他来了。
“母妃这会唤孩儿过来,有什么急事?”他倒先开了口,隐约透着不耐。
容妃一窒,回转身去,冷笑道:“连我请你也请不动了,三皇子殿下。”
泓宇瞥了母妃一眼,看她脸色凝重,极不情愿的,慢吞吞屈膝跪下。
容妃看他这副样子,气打不出一处来,径直走到他面前:“好啊,你厉害。仗着你父皇宠爱你,自不把你的母妃放在眼里了。”
“母妃,我很忙。”他一副委屈的样子。
“是啊,你是忙。你明天就要当新郎官了,当然忙。哪像我这种当母亲的,反而空闲得很。”容妃的双手绞着丝帕巾,愤愤然说道。
“母妃何必自寻忙碌呢?那些琐碎的事让内务府去办,母妃只管自己穿戴得亮丽点就行了。”泓宇边说,边自顾起身,轻撩广袖,转身便往外走。
“你上哪去?”容妃急急的喝住他。
“孩儿不是说过吗?我很忙。”泓宇站住脚,带着浓浓的鼻音。
容妃径直走到他面前,她的儿子高大挺拔,她只能仰起头看他:“我问你,你选了这门亲,可曾后悔过?”
“后悔?”泓宇扬眉,嘴角牵起一抹似笑非笑:“我干嘛要后悔?”
“你和楼大人的女儿素昧平生,你贸然选了她,你了解她吗?”容妃的声音有些急促。
“素昧平生?不是见过吗?”泓宇的声音始终淡淡的,让她捉摸不透:“我倒觉得她挺好,知书达理,又温柔又漂亮,我很喜欢。母妃难道不喜欢吗?”
“可是,母妃喜欢的是休休小姐。”
“您喜欢?那您又了解她多少?”泓宇敛眉,沉色道:“难不成母妃是爱屋及乌吧?”
“放肆!”容妃甩手,一巴掌打在泓宇的脸上,脸已气白了,声音颤抖着:“你竟敢说这样的话!”
“母妃打得好。”泓宇竟笑起来,两眼直盯着容妃,炯炯逼视下容妃象被戳穿似的,身子懈怠下来,无力的垂下了高傲白皙的颈脖。
“母妃您真傻,沈不遇在利用您知道吗?”泓宇的声音在耳边沉沉响起:“您真以为我不知道他们的真实关系吗?”
容妃惊愕的抬起头,睥睨了殿内四周,试图阻止他。泓宇已娓娓说道:“沈不遇知道我排斥他,所以一开始让她假装是他的义女故意来接近我,让我放松了警惕。等生米煮成熟饭,他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父皇那么器重他,说不定将来的江山社稷也姓沈了。”
泓宇的眼中已喷射出难以抑制的怒火:“这个老狐狸,我不会让他的阴谋得逞的。”
“就算你已知道了他们的父女关系,你和休休也是情投意合,两心相印的,休休何辜之有?”容妃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声音苍白无力。
泓宇又笑起来:“母妃错了,孩儿阅人无数,休休小姐不过是其中之一,何谈情投意合,两心相印?”他带着玩味的笑意看着母妃,加重语气道:“也不过是荤腥味吃得太多,换个口味罢了。”
容妃已气得全身发颤,鬓上的玉坠步摇晃得铮琮作响:“我怎么会生出你这样的儿子?你给我滚出去!”
泓宇满脸促狭邪气的笑:“母妃别生气,明天孩儿就要当新郎官了,您理应高兴才是,说不定明年这个时候您就可以当上皇祖母了。哈哈。。。”
他笑得肆意,边笑边往外走,等他的身影隐退在殿外,那阵恼人的笑声还萦绕在殿梁上,久久不能消逝。
容妃颓废的瘫在梨花木椅上,浑身无力,丝丝阴凉从脚底一直升到心窝,撞得心口隐隐作痛。一口气叹不出来,声音变得有气无力:“你,出来吧。”
内室的帘帐掀了一角,休休从里面机械的走出。她的脸色惨白惨白,如雪般近乎透明,清澈的瞳孔里空洞洞的,仿佛她的神智已飘荡在远处,眼前的景象具不真切。
“休休。”容妃看着眼前酷冷而艳丽的脸孔,五官紧张得堆聚在了一起。
休休的眼睛瞪得浑圆,似乎要在透深的夜色中探索出一丝光亮,又挣扎着想逃避眼前发生的一切。容妃的心窦颤动得厉害,情不自禁抓住了她的手。两个人仿佛刚从冰窖里出来,冰冷透彻。
休休直直的往外走,容妃又叫了她一声,担心的拉着她的手。
她的脸直直移向容妃,紧抿的嘴角牵起嘲弄的笑:“请娘娘转告沈大人一声,他的计划又落空了。”
容妃颓然松手。休休也未施礼,穿过鲛珠纱的门帘,一步步向后宫外走去。
后宫外的径道上,一驾辇舆正静静候着。辇舆外站着的人锦衣翩翩,那一抹淡淡的笑意看见她的脸色旋及敛去。她第一次很清楚的认识到他是谁。
灏宇走过来拉住了她的手。昨天听她说今天要来容妃宫,他早早在这里接她。可是,她的手为什么冰冷冰冷的?
休休露出牵强的笑:“我有点酸,你扶我上去好吗?
灏宇搂了她的肩,一弯腰将她横抱起来。她的身子僵直冷彻,头无力的垂向他的胸襟,双眼迷离而空蒙。
他的心一紧,急忙向跪在地上的宫人嚷道:“快,赶快回行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