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声未起,尖锐的劲气已在胸膛正中炸开。粼粼白骨乍露于外,一如勃然欲放的彼岸之花。步凡尘垂死之间放手一搏,不祥的黑色剑芒幽幽闪动间,“兑剑道”已然准备就绪。
“空柔相摩,物我两破!”平静的空间中突起彀纹,凭空生出的黑色漩涡缓缓转动,不偏不倚的挡在步凡尘身前。肉眼难辨的第八口腕身不由己卷入其中,露出了它的本来面目。这根口腕却与先前大不相同,五彩斑斓的衬色中,整根口腕精细枯干,螺旋卷曲着折向生长,狞恶的外型看上去便充满了摧枯拉朽的爆发力。此刻墨绿色的尖端正在气流中奋力挣扎,透出一种盈盈欲滴的莹润色泽。
“噗”“噗”数股血泉从创口处喷涌而出。口腕尖端处豁然炸开,一条矫夭的根须延伸而出。步凡尘心下一凛,漩涡渐渐湍急起来。“兑剑道”本是两败俱伤,死中得活的剑式。在这性命攸关的时刻,立时起到了举足轻重的作用。步凡尘此时受气机牵引,已然伤的体无完肤。利未安森显然也并不好过,吼叫声隐隐显得有气无力。黑色漩涡周遭的空气已被扭曲的粘稠之至,随着尖锐气劲的进逼发出“哔啵”的破裂响声。这场苦战终于迎来了终章。
“咚!”闷雷滚滚而过,黑色漩涡终于被轰了个粉碎。感受着生机全无的根须在余流中风化消逝,步凡尘心底忽的没来由一阵恐惧。久无声息的利未安森,突然发出了一阵刺耳的怪笑。内中黝黑无光的尖刺,正静静地悬浮在空中......
急速破空的尖锐声响动心夺魄,颀长的尖刺如死神的长矛般,曳着流光狠狠刺来。步凡尘欲振乏力,心下一空,油然生出一股解脱的快感。
结束了么?也好,就这样吧。就和这苍白无趣的人生告别。可笑啊,心心念念一直追求的,竟会是这样价值殊无的东西么?
温热而粗糙的触感似曾相识,一股雄浑的力道传来,将他重重的推到了一边......
“哧哧”“吱呀”“噗”
......
意料中的剧痛并未来临,反倒是各种异声交响纷呈。步凡尘错愕之间,感到大蓬温热的液体兜头洒了下来。他胡乱抹了一把,触感粘稠,散发着淡淡的腥气。
“这是......”久经沙场的他当然知道那是什么。他茫茫然抬起头,颤声道:“任兄弟?”
“他妈的,真是麻烦的家伙。咳咳。”仍旧是西北大汉粗豪的叫骂声。但语声嘶哑尖锐,应是伤到了肺叶。
“......任兄弟,步某将死之人,你又何必来救?”
“还是一样惹人厌...”任勇嘿嘿冷笑,吐出一口和血浓痰:“我救的可不是你,别自作多情了。”
“背负着两人希望的你,怎么能在这里倒下去?”
“我当然知道!”步凡尘语气突然激动起来,忽而沉默下去:“可还是不成了,我此番绝技尽出,业已油尽灯枯。你还是丢下我,自己逃命去吧。”
“有哪里是安全的么?”任勇突然发出一阵剧烈的呛咳:“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我当然知道你指的是什么。不过很抱歉,我骗了你...”
???
“诛邪八剑我还并未尽通。”步凡尘声音涩涩,好似枯枝摩擦:“乾剑道包容万象,我也只演出了剑诀。至于操练,可一次也没成过。”
......
静默的石峪中只有利未安森有气无力的吼叫声时而响起,步凡尘也仿佛嗅到了死亡的气息,一颗心慢慢沉了下去,耳边却突然传来一阵咕哝的低笑声。
“怎么了?这可不像你的风格。”任勇口舌颤动,尽量把话说得清楚:“谪仙人就算只有万一的机会,也已够了。不是么?”
“如果可以,我也愿意为之一赌。”步凡尘的身体突然剧烈颤动起来,无神的双眼深深望向任勇:“万一侥幸功成,那股力量也不是我能驾驭的了的。唯一的结果,也只有玉石俱焚......”
“原来你是在担心这个。”任勇的语气突然轻快起来:“动手吧。如果有幸一睹神技,到了那边我也好吹嘘...”
“抱歉......”虚空当中,点点精芒闪烁起来,照亮了这片鲜血屠场。
“轩惝惘於丹骏,阶侘傺於奔鲸。”白芒蓬蓬勃勃,欢快的跳动着,渐渐聚为一团。仿佛为了主导位置起了争执,整体呈现出一种不稳定的状态。剑诀流转,行到“初日出云,横霓饮涧”的时候,整团剑芒剧烈缩放,“哔啵”之声爆响连连,崩溃之势显而易见。步凡尘心下烦乱,不能视物的双目似乎受了感染,模糊的情景渐渐清晰起来。
“尘儿,你知道了么?”
凛冽山风呼呼作响,步凡尘猝然一惊,看着面前高冠博带的身影,忍不住失声叫道:“师父!”
“唉...”沉重的叹息仿佛块垒压在胸口:“向日我已提醒过你,这套剑法师法天地,是为不祥。你却总是汲汲于胜负厮杀。实在是玷辱了我的门庭。今日起,你行走时就不要再提师门的名号了......”
“师父,师父!弟子早已知错,求您再给我一次机会吧。”步凡尘长跪在地,叩首连连:“只要您愿意将我重收门下,弟子愿意终生潜修,再不下这傩天峰一步。”
???
昏黄摇曳的烛光,扭曲疏淡的人影。眼前所见忽而骤变,后颈处萦绕不绝的阴风,在在唤醒着他深藏心底的梦魇......
“启明吾儿.......”步凡尘如遭雷殛,跳起身来。看着面前身着滚龙袍的老者,瞳仁颤个不停。那道苦痛深沉的目光,仿佛穿过了天堑般拦在二人之间的阻隔,深深刺入了他的心中。
“不要这样看着我!”步凡尘歇斯底里的狂吼着,踉踉跄跄的向后退去:“这都是你逼我的,是你对不起我在先。我没做错什么,对,对!我没有错,我没有错!”
背后突然传来一股温柔的触感。一双素手将他轻轻环住。这股触感再也熟悉不过,却让他的身形却突然僵住。步凡尘深深呼吸,低声苦笑道:“燕姑娘,是你?”
“当然是我,不然你以为是谁?”醋意微呷中,那双素手却是挽的更紧了:“怎么,你没什么想对我说的么?”
“我,我真是对你不住...”步凡尘垂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若有可能,我定会补偿你......”
“用不着什么补偿了。”廊柱后突然露出了半张脸,还是一如既往地庸懦无奇:“因为你,很快就要来陪我们了。”
“邢先生......”
“啪!”面颊平生一阵剧痛。满眼金星中,面前的情景突然又变得模糊起来。步凡尘精神恍惚间,突然听到一声啐骂。
“你个龟儿子,又在发什么疯?快给老子住手了!”
步凡尘错愕之下,原先躁动的白芒已逐渐平复下来。原本他便因剑式未成而心存犹豫,再加上重伤之下神虚气促,强行御使“乾剑道”立时便走火入魔。任勇见他一个人在一边大吼大叫便心知不妙,奈何自己命在旦夕,使不上力。便只好巴掌伺候。
“来!”任勇将手搭在他的手上。“你一个人不成,任某便祝你一臂之力。”
“真没想到,我俩竟也会有这么和谐的时候。”
“老子也没想到,最后给我送终的,竟会是你。”
步凡尘听着他细弱蚊呐的语声,禁不住心下一酸,两道清泪,化开了面上的血污。
“嗯?”任勇稍微意外,他看了看步凡尘,禁不住微微一哂:“哭什么?老子求仁得仁,又会比你先见小燕儿。把你一个人扔在这里,心里真是高兴的紧。”
“嗯。到了那边,替我向大家问好......”
二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不觉时光流逝。不知何时突然场中嗡的一声,群山震动间,璀璨星芒流辉溢彩,正中核心深邃无光,渴求般翕动个不停。
“游龙行空,长虹逶迤。”沉吟半晌,步凡尘叹息道:“步某不负重托,‘贯日剑’终于成了。任兄弟,你来看!任兄弟......”
掌中触感冷寒似冰,眼前之人不知何时,早已停止了呼吸。
“呵呵,哈哈,哈哈哈...”身体的麻木感早已尽数覆盖了伤痛,就在生命危如残烛的最后时刻,步凡尘却兀自乐不可支:“想我一生多负于人,得此结果也算天理昭彰。几位英灵未远,小弟这便来寻你们了!”
无声无息间,十丈气剑当头劈下。任勇尸身瞬间化为齑粉。利未安森的体表迅速褪色,变回原本清晰明澈的水蓝色。继而慢慢透明,在剑气激荡之下,也化作了大片洁白的灰烬。无声无息间,地下岩层如烧热的奶酪般被轻而易举的贯穿而下,开裂向不知名的黑暗之处。
“嗷呕!”沉睡的王者好梦方醒,便感到了一阵尖锐的刺痛!它惊怒的咆哮发泄,这一片鲜血屠场立时地动山摇,纷纷崩溃。步凡尘静静的伏在地上,手中仍紧握着那柄“关天”。“喀拉”岩层突然开了一张利口,无声无息的将步凡尘吞下。黑暗无边的深渊中,“关天”黯淡的光亮迅速消散。
“十万年了!有缘人,你让我等得好苦!”步凡尘恍惚中似乎听到了一声幽凉的叹息,随即再也坚持不住,任黑暗吞没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