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松的小医院里,江千优坐在抢救室外长廊的长椅里,已经两个小时了,从她父亲被推进抢救室到现在已经两个小时了,从最开始焦急的等待,到现在,已经变成了一种冷静的守候。
猛然的心脏病发,这个打击对于江千优和她妈来说,都是难以承受的恐惧。
她妈从最开始站立不安的来回踱步,不停抹眼角,不停的抽泣,随着时间的拉长,心如死灰般倚靠在江千优的肩膀,她的力气被时间消磨的一干二净,如果不是能感受到母亲呼吸的微弱起伏,江千优都以为靠着她是一具冰冷的尸体,她握着她妈的手,企图用她掌心微弱的温度温暖她,在她耳边声音嘶哑的说“妈,爸不会有事的,一定不会有事的……”
这话她都不知道是安慰她妈的,还是安慰她自己的,张了张口,眼泪就啪嗒一声落在了自己的手背上,透过走廊窄小的玻璃窗,夜黑的无比仇怨,这是她有史以来,第一次惧怕黑夜,大雨的哗哗声,在她耳里,更像是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幽灵般,缠绕在她的身边,她觉得自己疯掉了。
她抬手抹抹眼角,凄切的望着医院走廊的尽头。
——那一刻,我希望你和他能够来陪我。
杜利辛洗澡完后,肚子饿了,满抽屉的找零食吃,无意间翻出一封信,上面是她的字迹,她停顿了几秒钟,然后拆开了那封信,望着映入眼帘的三个字,她的鼻尖一下子就酸了起来。
那是她写给汪非悉的情书,一直想着找个合适的时候交出去,可是还没等到好时候,他就先一声不吭的离开了。
杜利辛揉揉眼睛,正难过着,又是一记炸雷响彻天啸,杜利辛哇啦一声被吓哭了。
她妈在浴室里急忙裹上浴衣就跑了出来,将她拉近怀里低声安抚着“好啦好啦,没事的,乖,不哭不哭哦,妈妈在呢妈妈在呢……”
……
因为夜黑的悲伤,所以我相信这个夜晚也是悲伤的。
有一种华丽的辞藻,说雨水是星星和天使的眼泪;也有说雨水是一种柔软的钻石;(沈说说曾经说过:雨水也可能是上帝吐的口水。)但不管是那一种,我都依然不大能喜欢下雨天,我觉得特别压抑,胸闷,喘不过气来。
所以我不大能理解,穆生是怎么做到这么心平气静的观赏雨夜的。
其实有些时候,望着穆生坐在窗边,一动不动的望着窗外,我都隐约把穆生当成了一只困在牢笼的鸟儿,她希望能够逃出这个没有自由可言的牢笼,每次这么想的时候,我就会特别的沮丧,如果穆生真的是那只鸟儿,那么我一定是囚禁她的牢笼,我不希望她离开我分毫。
摆好菜肴的我,站在桌边,远远的望着她消瘦的背影,忍不住走了过去。
我抱膝蹲在她身边,她眼眸动了动,没有看我。
“吶,穆生,找个时间,我们一起去看日出好不好?”
她不说话,静静的望着黑夜。
“如果你不想看日出,那我们就找个晴朗的日子,去看临溪那边的向日葵海怎么样?你不知道吧,临溪那边的向日葵成片成片盛开的时候,显得特别的有朝气,咱们趁着暑假去看一次好不好?”
她依然不说话,对我的话置若罔闻。这让我没有一点踏实感,继续不停的跟她说话,聒噪的像只夏蝉在嚎啕般。
“如果你也不喜欢向日葵,那咱们可以去浅海那边看海,你不是喜欢贝壳嘛,到时候我帮你捡一箩筐回来好不好,我还可以帮你用贝壳做一个超大的……”
穆生转过头来,目不斜视的看着我。
她冰冷的眼神,硬生生的砍断我的话头。
我望着她,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没和她对视几秒,我就勇气尽失的垂下了脑袋。
“抱歉,我是不是吵到你了?……我就是想和你说说话而已……”
“你觉得我和你,谁会先死去?”
穆生的语气像是渗进室内的雨,还未被淋透,我就冷的忍不住想要发抖。
关于生死的问题,这是我最害怕提及的,我是个很容易感伤的人,看见不相关的人流眼泪,我的笑容也会陡然僵硬下来,看见别人的遭遇,就会忍不住的把穆生套进去,我太过害怕穆生会受到伤害,所以总是会这么悲观。
我把脑袋垂的低低,闷闷的应声“……我不知道。”
穆生沉默着。朱迪老妈端出最后一道菜肴,对我们喊“吃饭了。”
穆生起身,条件反射性的往楼上走。朱迪老妈望着她走开的方向,忍不住一阵失望。
我起身疾步追过去,在穆生踏上楼梯的那一刻,我拉住了她的手。
“多少吃点东西吧,妈妈幸苦了一晚上……”
她侧身看着我,不言不语,眼神清澈到微微有些凌厉了。
我没有胆量看着她的眼睛,也不愿意松开她的手,只好垂下目光,恳求般道“那我喂你好不好?”
……
大雨过后,不一定会有彩虹。
但悲伤过后,一切都是幸福。
那些难熬的日子过去了,生命藤蔓上一定会开满了艳丽花朵。
我也相信,那些不断亲吻我生命花朵的蝴蝶,是曾经说过会陪我走到老的你们。
所以,我等待着春天归来的日子,等待你们回来的日子。
朱迪老妈的忧郁在那个下着大雨的晚上,痊愈了不少。
那个晚上,我喂穆生吃遍朱迪老妈做的各式菜肴,穆生虽然没说一句话,但对朱迪老妈来说,这已经足够让她觉得幸福了。
在那个夜晚,在我抱着穆生睡觉的时候,我听见朱迪老妈推开房门的声音,她站在我的窗边,低低的说:“我以后一定不会再离开你们了……”
我静静的闭着眼睛,抱紧穆生,听着穆生鼻尖微弱的呼吸声,这对我而言,是莫大的幸福感。
江千优她爸在医院里住了三天,就嚷嚷着要回去,说自己没什么大事,不需要住院,工地还有事等着他做呢。江千优知道,她爸是害怕花钱,见父亲死活不愿住院,江千优松口说:“那也行,不过您得答应我,得在家里休息几天,您要是不听话也行,那我就随你一起去工地干活去,反正您总是不按时吃药,我还方便监督你呢。”
她爸把她当成了宝,怎么舍得她下工地,一听这话,忙不迭点头:“宝贝女儿都这么说了,那爸爸就听你,咱在家里休息几天,休息几天好不好。”
江千优这才笑了出来,这是近一个星期来,她第一次笑。
杜利辛从她妈那里知道江千优她爸生病的事,二话不说,拎着一包零食就来看望了。
江千优捧着一包零食哭笑不得,揉揉杜利辛的头发,说“你是打算,今天一天都呆在我家里吧。”
杜利辛委屈的点点头,倒进江千优怀里就是一阵倒苦水:“姐,你都不知道,我妈是怎么折腾我的,要我扫地做饭洗衣服,最重要的是还不准我吃零食,呜呜呜~~我真怀疑我是不是她亲生的。”
杜利辛的小手探进袋子里掏了一包虾条出来,嚼的咯噔咯噔响。觉得一根一根吃不过瘾,到处一捧全倒进嘴巴里,结果好了,呛住了。
“咳咳咳……”
“要真不是亲生的,她才不管你牙疼不牙疼呢!”江千优拍拍她的后背“你啊,真是身材福中不知福。”
“咳咳咳……”
“来喝点水。”
江千优忙家务的时候,杜利辛端个小凳子,坐在她家门前池塘边的柳树下,捧着一块面包嗯嘛嗯嘛的咀嚼着,偶尔有鱼儿游进树荫处,从水面上探出头来,杜利辛就弯起眼角,掂了一点面包屑给它。
“吃吧吃吧,这面包有草莓果酱的哦,很甜吧,嘿嘿!”
面包的香味引来更多的鱼,杜利一块接着一块丢面包屑,丢到最后手里空了,她撇着小嘴不高兴了“哼!下次丢好多鱼给你们吃!”
她这一句话说完后,密集的鱼群哗的一下散开了,就连逃开时踢开的波纹,也在三两下荡漾后回归平静了。
杜利辛拍拍荡在身边的几条绿柳枝,挺直后背,眯起眼睛望着远处碧绿的一片片稻田,突然就觉得心情很好。
“吶姐,放暑假后,你有想过乔漉吗?”
忙完家务后,江千优走过来和她并肩坐在池塘边,两个人光着脚在水里踢着水花,杜利辛突然提到乔漉的名字,莫名的让江千优心里升起一股愧疚感,扭头望着家门口没有爸妈的身影,才稍稍放下心来。
她望着波光粼粼的水面,低低道:“……我也不知道。”
杜利辛卧躺下来,鼻尖传来青草香味,视线里是细细柳枝微微荡漾的婀娜姿态。
“我呢,其实是很想念汪非悉的。”
江千优扭过头来,怜悯的目光笼罩着她。
“我还以为你已经放下了……”
杜利辛微微笑起来:“和说说在一起疯闹的时候,我也以为自己放下了,因为有说说在身边,大多时间都是想着怎么暴力她,那个时候我是没有多少时间去想念汪非悉的,每天都觉得时间过得很快很快,可是放假后,时间好像一下子就空闲下来了,多的让我都有些不知所措了,零食和漫画似乎都不能够填满我空闲的时间,所以啊,没事可做的时候,一个回忆上学时光的时候,猛然间,那个我以为已经忘记的身影,就这样跳跃性的冒了出来。然后想念就没有尽头的蔓延开来,所以,现在的我,真的很想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