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不怎么了解箫,只粗略地晓得是竹做的,竖着吹,与见惯的笛子不同,而且吹时最好饿着,这样孔洞里飘出的箫声才会呜呜咽咽,叫人听了即便不垂泪,一颗心也断然要簌簌地动,仿佛月下洒着斜风的新篁。枝叶上纤细出许多的心事,又如同经年没有鞋履踏踩的闲阶。浮上几层寒瘦的暗绿。那些久远细碎的往事乃至伤感和思古的幽情,便在这冷洁素雅的绒被上,盘结成忧郁的图案,若有意若无意地诱惑人们陷进一种哀戚的氛围。
我也说不清为什么所有的箫声都给我如此雷同的感受,哪怕那箫吹的的确是一支快乐的曲子。也许,箫是可以表现出欢快的旋律来的,但箫太本色,始终无法抹杀它哀凉的个性,所以,箫声起时,我的心便不可遏止地下起雨来。
我狂热地迷上了箫。我觉得我迷上箫其实是受了古典诗词的蛊惑。因为在我根本没有机会聆听箫的那些日子里,弄玉的箫声便已经从许多婉约的词句中袅然而出,并且雾一般地障住了我的耳目。我沉迷在它夜半檐滴、欲说还休的意境中,除却秦楼上几许忧伤的月色和秦娥继续的几句梦呓。我既没有看见起舞的凤凰,也嗅不到坝陵新柳的芬芳,一切的一切,都在这箫声里恬淡成一匹陈放多年的白绢,起着细细的皱,褶里流淌着或者樟脑或者素袖或者鬓发的那种温馨气息。千载前的秋声也在刹那间袭来,还有金戈铁马从街市轰然滚过,得得的蹄声里残阳如血,烟尘散尽时,原野上的花儿全部萎谢,只有一朵照眼的妍红,顽强地开在一个女子的鬓边。而此时,风已住,箫已咽,天地都在经历一种痛苦,唯我飘飘欲仙。
但有一次例外,在一个距离现在越来越远的秋日,很晦暗的黄昏,我踽踽地走在一条破旧的巷子里,看秋风中自己身上那条黑裙的花朵时开时谢,加上阴霾的天气、萧瑟的景色,我的心沉重如铅。就在我徐徐地舒出一口浊气时,耳轮被一个凉凉的音符叩痛了,紧接着是一阵悲切的呜咽,呜咽过后是暗自饮泣,仿佛杜鹃沥着鲜血的啼哭,声声催人泪下。我伫立楼下,仰望那个开着许多猩红色扶桑花的阳台,心想这个把箫吹弄得如此传神的人究竟有怎样的相貌与心情呢?他或她吹箫是和我一样被箫魇住了还是因为别的缘由?这样想着,泪已潸然淌下,路上有人诧异地注视我,但我无暇顾及,那一刻,只觉得有细细长长、冰凉剔透的东西刺进心里肉里去了,不痛,只是酥酥的麻,麻得非泪水不能解,又仿佛心田上熊熊烧着了火把,灼得血液沸腾,想张臂拥抱整个世界……由于箫声是如此容易让我激动让我忧,我当然无法漠视它的存在。如今,箫在我心中已是一位永恒的恋人,每一个音符都是一段情话、一次召唤。我从灵魂深处眷恋她的缠绵与哀怨,依赖她的细腻与柔婉,为此,我不惜将心的圣殿改为草堂,只要旁边能长着一节竹子,亦就安然了。
故而我说,箫其实是长在我心田的一节竹子--一节多愁善感的巧竹--这,就是我眼中的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