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槿终于如愿以偿地坐上了动车,大包小包地挂了满满两只胳膊。七大姑八大姨给她的东西也不好不带,和回来的时候有的一拼。乔正则还特意做了点小粗粮让她带回去给她的千金。
麦芽的香气。
可惜都属于那只被宠幸的小仓鼠。每每带着“本宫不死,尔等终究是妃”的傲气,乔正则的干粮刚吃完的那一两天,都要进行象征性的、形而上学的绝食。
千金一身都是被惯出来的毛病。
不知道这次寄在方凝家会不会又肥几两。
乔槿睁开眼睛就意识到自己新年第一天上班睡迟了。对着镜子刷牙,难得黑眼圈浓墨重彩,大概是昨晚怀抱的心事太多。
第一次对着电脑屏幕的文档越看越丢失睡意。
然后她的小嘟嘟也满腹心事——乔槿忘了给它补充电量了。每天都要喂饱的电动车破天荒地饿了一个晚上,千金也还没从方凝家接回来。
昨天一晚过得乱七八糟,整个人浑浑噩噩,好多事情没有做,好多事情没有做好。这是乔槿第一次没有把自己从内到外都打理好。
她到常去的早餐店买包子的时候,窦阿姨都奇怪:“你不是说过完元宵回来,怎么今天就来了?”
“太想念您的包子,昨天坐动车回来的呢。”乔槿目不转睛地盯着包子,急着争取不迟到,水灵灵的大眼睛看起来像只饿坏了的小鹿,却被误会是真的饿到了。
“难怪今天你这个点来,昨天折腾坏了吧。”窦阿姨像看着贪吃小孙子一样慈祥的目光看着她,手上的速度也快了起来,还往里多放了个水煮蛋。
“还好,”她正低头看时间,接过袋子急忙就要走,还不忘回头,“谢谢您的包子!”
“傻姑娘。”窦阿姨笑了笑,想起当初乔槿帮她搬家,一个漂漂亮亮的小女孩硬是弄得灰头土脸脏兮兮,要谢谢她,她反而说出门在外要多行好事,每个人都不容易,对她来说只是顺手之劳而已。
况且窦阿姨有点像母亲,总是悄悄对她好。
其实平时温吞可爱还有点儿呆。
有一次边看文件边吃早餐,吃着吃着叼着筷子就推门准备去上班。
经常想一些事儿,想着想着以为自己已经吃过了早餐。
那次乔槿点了豆浆油条和茶叶蛋,因为人有点多,店里有点忙,所以她坐在位子上把筷子和盘子准备好,等窦阿姨拿过去。
她有一个想不起来的梗在小笔记本上写写画画,不一会儿灵感泉涌,奋笔疾飞。窦阿姨正准备把早点端过去,没想到乔槿又走到面前,她刚想开口说好了,乔槿下一句话让她哭笑不得:“阿姨,今天好奇怪,感觉豆浆油条和蛋都不能满足一早上的消耗,我再要两个包子吧!”
哎呦,得要一个长得好看又细心的男孩子,才配得上这傻丫头。
窦阿姨知道乔槿家里有个妹妹还准备读大学,父亲年纪也大了,母亲又早逝,谁都不容易啊。
﹒
出乎乔槿意料之外的事情接踵而来,新年的第一份稿件居然和最意想不到的人扯上关系。
“据说是你的同届同学,乔槿你认识他吗?”
A大今年最受欢迎的老师。
那一张照片上的男人谦逊温雅,抿唇蹙眉一如当年。一股子的禁欲气息扑面而来,难怪讨女孩子喜欢。
“我有同学认识他……”乔槿低眉掩去了所有含糊不清的表情。
“小乔,你长得这么好看,以前一定是段花级别的人物吧,说不定他也认识你呢!”
不只是认识呢,前两天还见过面。
现在算得上是见面可以打个招呼问候的高中同学,而且是到了了解的程度了吧,毕竟因为相亲资料上写得知根知底。
明明曾经为了他的蛛丝马迹费尽心机,所有的拐弯抹角都居心叵测。如今他的所有相关衍生都递到了眼前她却没了当年的一半胆量。
终于有机会借着稿件光明正大地深入了解如今的严清和,她不知或喜或悲。
晚上从方凝家里把千金接了回来,千金在笼子里踩轮子踩得不亦乐乎。可能是为了减掉新年长出来的膘吧,看起来还挺拼命的。
“千金,你说我要怎么办?”乔槿捏着小玉米粒逗它。
千金不理她,抱走自己的杏仁,吃完特供粮就钻进了小房子。
乔槿抱着杯子,用勺子搅了搅表面上浮着的泡沫,不小心溅起一滴到围巾上。白色棉线很快晕开了一个小点,她拿纸巾都来不及。
她突然想到了什么,伸手去抓手机,顺手把剥了一半的核桃扔进笼子里,千金听到动静探头探脑,眼疾手快地扑了上去。
盘麻了的腿一时半会儿伸不直,她躺在床上,干脆抬着脚,快刀斩乱麻地拨打了乔思齐的电话,“亲爱的,今天的功课复习完了吗?”
乔思齐听起来无动于衷,“有事直说。”
乔槿斟词酌句,尽力把血液集中到脑袋,考虑怎么把事情说得好像很靠谱,“你不是有在学生会担任过什么职位嘛,最近一百年校庆,不是要收集往届毕业生的资料吗,帮你姐姐调一个人的资料呗。”
“谁?”难得乔槿如此底气不足,乔思齐觉得事情的弯弯绕绕一定颇有文章。
她衡量了一下语气语调,小心翼翼地开口:“一个男生……”
“找一个男生的资料?你要老牛吃嫩草?!”乔小妹忍不住打断她的话,拿出训人的架子。乔槿这个姐姐,什么事都能自己一个人扛下来,什么都不用别人操心,唯独感情这一件事,乔思齐比谁都上心。
小学的时候被人追到家门口,堵在角落里逼她说喜欢,还是她出面赶走那些狂蜂浪蝶。
温柔以待向来是乔槿的优点也是乔槿的缺点。
总是不愿意伤害别人,尤其是对自己好的人。那个年纪的喜欢只会用对你好来表达,硬生生地直戳她的软肋,就连拒绝都要打好草稿,练习上几遍,考虑用哪一个语气才最不伤人。
乔思齐从来都不拖泥带水,干脆弄得两败俱伤谁都不好看,连对不起都吝啬赏赐。和心太软的乔妹形成最鲜明的对比。
简单粗暴,不过直接有效。
高中好像好不容易动了心,听乔槿说人家已经有喜欢的人了,还傻愣愣地暗恋了好几年,欲罢不能。
这么木讷,真的不会被别人骗吗?
“都说了是毕业生好吗!我同一届同学!”她刚刚的言语间哪里带着觊觎小鲜肉的急色啦?
“你有什么企图?”……以至于这么不矜持。后半句话到了嘴边没有说出口,乔思齐开门见山,想着要是这么讲了,乔槿又要浪费时间欲盖弥彰,她还有一道物理题写了一半。
“工作。”能不把男女之间的联系都归纳到浅薄的情爱上吗,她可是实话实说。
“得了。”
隔着手机乔槿都能感受到乔思齐的嫌弃语气,“我的新年第一份稿件……对象是他。”
“名字。”理由勉强可以原谅。
“严清和。”
然后乔槿听到电话那一头的沉默,漫长得她数不清楚自己加速的脉搏。
“乔槿,接下来的话我都没有在开玩笑,你要认真听,”乔小妹突然收起的调侃的调调,一时间让她没有反应过来。
“你要是喜欢就去告诉他,不要怕,”乔槿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如此不安分。
“你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乔槿。”
﹒
乔槿出神地在想乔思齐的话,把手伸到嘴边用力一咬,发现咬的是核桃的壳。
她这分神就出岔子的毛病又是遗传谁啊。
千金的黑眼睛滴溜溜地眨了眨,用左腿把吃完仁儿的核桃壳踢了出来。
养宠不随主,不知是祸还是福。
第二天乔思齐发来的文档她犹豫好久才点开乔思齐的语音:“总算让我觉得有点希望……这位同志十分优秀,你要有忧患意识,好好提升各方面素质……当然你也很棒……”
这次的听起来可没有昨天晚上的真诚了喂。
文字描述撑死只有两百字。
字里行间的每一个细节都历历在目,她甚至可以更详细地写出一些琐碎。比如他每周五下午都会和三五好友一起打羽毛球,比如图书馆最喜欢的座位是靠里离门口最远的地方,比如每天都会跑完两千米。
三千字论文都可以信手拈来。
只是全都止步在五年前的截点。
被时光错过的五年,仿佛一颗恒星坍塌生成的黑洞,热情燃尽仅剩黑暗。无尽的吸引力,代价却是一旦靠近无法挣脱,她怕赌注是所有光线的殉葬。
如此胆战心惊。
酝酿着她那一份怯懦,小心翼翼地打扫好一路走过来的足印,交战还未开始她已兵荒马乱。
于是阵前做了逃兵。
她真的写了满满三页纸。然后删删减减,用编辑的专业水平修改出一份官方六百字简介,发到组员的邮箱里。老板让她负责,不过就是因为她可以写得出这六百字,百度百科或许比它更详细,可乔槿的用词遣句充满了人情味。
对访谈来说,绰绰有余。
然后最后的文本也可以由她来完成。
但是绝不可以进入正面战场。
生活不可以简单切割成生存和活着。生命同样不可以简单切割成人生和宿命。她不知道年少轻狂可以张扬肆意到什么程度,至少当初她没有资本也没有资格。
发过转身就被人丢进垃圾桶的传单,在KFC通宵因为还没有找到合适的地方住,甚至都开始打算和不知名的公司签约当一个小文职。
连青春都放弃了,选择从脚底开始垒筑骄傲。
因为她是从来不需要人担心的女侠,可以单枪匹马独闯江湖。
她的骄傲,无可救药。
让所有的犯蠢变成上帝视角的审视,温柔地接纳一个人的从此不见。
沙漏流逝岁月的痕迹,尘埃埋葬独角戏的演绎。五年对她来说,不仅仅只是学会了成长,还学会了放弃。
几乎熟能生巧。
“千金,我好像没那么勇敢了。”
她往小水槽里添了点水,把笼子关好。
“我没有输得起的东西,”
小仓鼠踩着轮子又吱吱呀呀地转了起来,右腿显然比较吃力。
“又怎么敢赌。”
黑夜渐渐模糊成一座巨大的囚笼,她好像变成了用力迈出步伐的千金,一直一直在拼命想要往前,却永远也到达不了前方。
无可遁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