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要进入冬天的时候,余晓晴她们事务所好像接了一个什么外资公司的大案子,所长从各个部门抽了不少人去协助,余晓晴也是整天忙得早出晚归。
一天下午,林伊正在学校里旁听教学课,接到余晓晴的电话,说她们所长终于和商务厅的一个重要人物搭上线,晚上弄一个茶会,要把那个重要人物和外资公司拉到一起见面,要尽快把这个案子落实。她们所长听说林老师的女儿是商务英语的高材生,让余晓晴务必请林伊到场帮忙,翻译是次要的,目的是要充分展现这个外资公司的实力。
林伊是被搞得一头雾水,她一直认为余晓晴忙的这个案子是因为这个外资公司干了什么违法的事,闹到最后怎么变成了一场合作。路上她问余晓晴:“你们律师事务所不是专门帮人打官司吗?怎么连这种商业合作你们也管?”
余晓晴笑笑说:“这个你就不懂了吧!外资公司是来投资做生意的,本来和我们没有多大关系,但他们现在遇到些麻烦,所以才来找我们的。”
“听说这些外资公司都有实力很强的法务部,他们有什么麻烦需要找你们啊?”
余晓晴点点头,赞同的说:“你说的对,他们的法务部确实很强。但是做生意嘛,需要入乡随俗,他们再强,来到咱们国家这块土地上,无论是对法律的理解还是对政府的人情世故,就玩不转了。俗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他们玩不转了,所以得找中间人,我们就是他们相中的中间人。”
林伊好奇的问:“你们具体帮他们做些什么?”
“其实我们做得很简单,就是想办法让他们成为政府考虑的重点对象,然后再解读政府的招商引资政策,再设法帮助他们实现优惠政策最大化。”
林伊更困惑了:“现在全国上下不是都在招商引资吗?听说政府都巴不得能拉到有实力的外企来当地投资解决就业增加税收,怎么这次全倒过来了?”
“对,一般遇到政府招商引资,外企优势都是很大的,但这次情况很特殊。这家外企有个药品,在中国的专利到期了,之前这个公司只在国内设立了销售点,要想吃这个药,只能花全进口的价格去买。现在他们想在省城设立生产基地,重新包装这个药品,把进口变成合资。
“这不是好事吗?难道政府还不愿意?”林伊一副外行的样子。
“但问题的关键是,他们这个药品的专利期到了。这就意味着国内的其他药厂马上就可以进行模仿生产,而且价格会大幅下降,到时候他们这个原装进口的恐怕就没人买了。所以他们才会到我们这边收购合适的生产线,希望把这个药品变成合资。可惜国内已经有实力很强的药企捷足先登,并且用了些生意场上最常见的手腕打通政府的关系,他们在之前的周旋中完全处于下风才找到我们的。”
林伊听了这话,想了想觉得逻辑还是不通,又接着问:“既然专利到期,人人都可以生产,那他们能拦得住这家药企,也拦不住千千万万的药企啊!”
余晓晴笑笑,夸奖林伊:“真是好问题!其实他们也不是拦这家药企,他们两边主要是在竞争收购我们当地一家生产能力很强但没有推广能力的药厂。因为这家药厂历史悠久,员工众多,几经改革但仍然算是半个国企,也曾经算是我们这里的一张企业名片吧!虽然现在效益不太好,但因为是上市公司,政府一直在尽力帮助维持。所以这次两家竞争收购,虽然是一个纯粹的商业行为,但政府却为了我们当地的药厂利益而从官方层面进行介入。至于你说的其他药厂的模仿生产没什么好担心的,因为这个药品的专利虽然到期了,但药品的部分原材料生产销售权仍然掌握在这家外企手里,其他药厂想要生产这个药,还是要从他们手里购买原材料。”
林伊说:“那他们还收购干什么呀?直接卖原材料不是更省心吗?”
余晓晴瞪她一眼说:“你就不懂企业利润最大化的追求了吧!只卖原材料,价格不可能无限制往上涨,否则有可能被起诉操纵原材料价格。但他们自己来生产就不一样了,原材料是自己的,别人再怎么模仿也不可能比他们便宜,这就保证了市场占有率。再说通过这次并购,他们在国内有了实实在在的生产线,可以把他们企业其他的药品引入到国内来生产,这就叫做大做强。”
“他们是什么公司呀?很有实力吗?”
余晓晴摇摇头说:“我们不是非常清楚。是一家美国的公司,在国外好像以房地产和金融为主,听说制药只是他们这个企业的一个子公司业务,但因为有几个专利药品,市场占有率很是不错。对了,这是一家华裔公司,负责这次收购的就是这个子公司的经理,生在美国的纯正华裔噢!风度翩翩的大帅哥噢!”余晓晴边说边挤眉弄眼,一副暧昧的表情。
林伊有些惊讶:“纯正的华裔?那还要翻译干什么?”
余晴晓忍不住笑出来:“除了这个帅哥,其他全是一帮黄头发蓝眼睛的胖老头。”
据说商务厅这个神秘人物是位茶痴,对茶的研究已经到了非常专业的程度,所以这次茶会在郊外的一家茶庄进行。这个茶庄依山而建,幽静雅致,私密性好,吃饭喝茶皆可,是一家茶叶集团的老总专门为招待客户而建的,有时也提供给生意场上一些关系好的朋友用做招待场所。进入茶庄,处处皆可看到与茶有关的东西。用茶叶制成的指路牌、茶叶压制的装饰摆件、精美的茶雕屏风,随时提醒着客人这是一个地道的茶庄。
林伊她们刚到,门口就迎出来一个四十岁出头的中年男子,精明干练,笑容得体。还没等余晓晴介绍,他看着林伊说:“晓晴,这就是林老师的女儿吧?”
余晓晴点点头告诉林伊:“这是我们李所长。”
林伊礼貌的说:“李所长好,我叫林伊。”
李所长满面堆笑:“哎呀,不用客气,不用客气,论辈分,你们叫我一声师兄就足够啦。余老师当年是我的班主任,林老师是我数学老师,他们这拨老师对我们可是恩重如山啊!当年我们都是农村来的穷小子,要不是他们的鼓励支持,根本就坚持不到高考。唉,时间真是过得快,转眼二十多年就过去了,他们教我们的时候都是风华正茂的年轻人,可现在他们的孩子都跟我在一起工作了。看到你们这么优秀,真为他们高兴啊!”
李所长说着这些往事,心底有些触动,眼圈微微泛红,问林伊:“你在师大工作?”
林伊点点头。李所长又说:“那工作不错。如果我们所里有什么要翻译的,可能还要麻烦你。上次那些文案,我后来才听晓晴说是你翻译的,我们所里的几个翻译都夸你翻得好。以后要是在学校干得不开心,直接到我们所里来工作。”
林伊笑笑说:“你让我们别客气,可你自己说话却这么客气。”
李所长开心的笑起来说:“行,行,行,那以后我们都别客气。晓晴,你先带林伊进去和那些外商熟悉一下。商务厅那帮人还没来,我和其他人在这里等就行了。”
两人走进去,林伊果然看见几个黄头发蓝眼睛的胖老头聚在一起,边聊天边喝茶。迎面走来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子,身上的西装很得体,里面没有像其他人那样配上衬衣领带,而是穿了一件高领毛衣,给人一种很温暖的感觉。
余晓晴用胳膊肘拐了林伊一下,低声说:“这人就是他们经理,我跟你说的那个华裔。”
林伊抬头,看着那人越走越近,一种熟悉的感觉扑面而来。林伊的心跳有些快,她感觉自己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个人。她所有的记忆在脑海中飞速转动,想要提取与眼前这个人有关的片断。对了,对了,她在心里对自己说,这个人就是五年前在医院里给夏志远献血的那个好心人。
林伊心里一阵小小的惊喜,她多年来一直希望能再遇到这个人,感谢他当时的雪中送炭,没想到却在距北京千里之外的省城遇见他。
余晓晴应该和这个人已经很熟了,她把手指向林伊说:“陈先生,这是林伊,她是商务英语的高材生,今天晚上李所长特意请她来,主要是担心所里的翻译人手不够。”
那个人点点头说:“你好,我叫陈柏舟。感谢林小姐的支持。请余小姐带你旁听一下我们团队正在进行的讨论,你很快就会熟悉我们的项目。”说完他看了看林伊,深邃的眼神在林伊身上停留不过瞬间,然后直接就走向了李所长。
林伊看着这个叫陈柏舟的人,他脸上的表情自始至终波澜不惊,仿佛之前从未见过林伊,更没有发生过献血那件事情。林伊有些怀疑自己是否认错了人,毕竟五年前那个混乱的场面,自己当时又处于极度的焦灼,与那个人只是匆匆一面,或许那个献血的人只是和陈柏舟长得相像而已。但她很快又否定了自己的怀疑,这世上不可能有如此相像的人,而且五年前他主动献血的时候,自己直接把那张脸刻进了记忆里,也不可能认错人。还有一种可能,这个陈柏舟根本就已经忘了自己,毕竟现在的林伊和当年抢救室门口那个披头散发六神无主的学生妹已是判若两人。
那天晚上的茶会进行得很顺利,陈柏舟中文很好,几乎听不出是个外国人,所以他和商务厅那位领导的交流也很顺畅,就连律师所的几个翻译都变成了观众。尽管陈柏舟是个外国人,但毕竟是纯正的华裔,虽然之前疏于人情世故在与政府的周旋中处于下风,随后他在律师所的帮助下,显然很快调整了思路,在茶会上的寒暄完全符合那个领导的需求,双方以茶代酒,相谈甚欢。
林伊整个晚上天马行空,有时回想起五年前在医院的场景,有时又看看曾经从天而降拯救过夏志远的陈柏舟。她忽然很想打电话告诉夏志远和李若平,自己终于遇到那个献血的人,但又忍住了。她把这个小秘密暂时埋进心里,甚至没有向余晓晴透露一个字,她想找机会亲自确认之后再告诉其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