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雪花飞扬的河面,我怔怔出神,一时间,竟生出一种世事无常人生悲秋的情怀来,好似我正站在人生的尽头,面对所有以往的人生而感触——富贵也罢,贫穷也罢,到头来都不过世间一抔黄土……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高俅在我身后酸酸地冒出一句。
走到我身边,高俅伸手拍了拍我身上的雪,低叹一声道:“先生,人都走了,再在这里也毫无意义,我们还是回去吧。”
见我兀自不动,高俅又道:“先生,今天这事确实是我不对,我要不在床上贪念,或许就能赶上了,先生要打要骂,咱回去再说,行吗?”
我没有理会高俅,回身向静候在那里的马车走去。
回去的路上,在经过那家客栈时,我让车停了下来,然后进去问候了一番张二那些受伤的乡邻。虽然心里有些伤感,我还是尽力控制自己,不让这种伤感表现出来。
一一问候了一遍之后,我离开了客栈。高俅也看出我心情不好,大概是不想成为我的出气筒,高俅主动留了下来,话当然说得好听,说是心怀愧疚,要留下来直到这些受伤的兄弟康复为止。
我心知肚明,这厮要能在这里呆上两天,高俅就不是高俅了。
回到酒楼,酒楼还没开门,酒楼里,小丫头们正在做着开门前的准备,一个个叽叽喳喳的,看上去比平时还要快乐几分。
见我进来,小丫头们纷纷招呼,不见有任何畏惧。大概也知道我这一大早去干什么,也看出我的脸色有些不太好看,招呼之后,小丫头们再无别的语言,然后各自寻个由头离开,忙碌别的事情去了。
回到办公室,店里的伙计见我回来了,赶紧弄个火盆进来。
在办公室里来来回回走上几遍,或许是因为在码头感触颇深的缘故,熟悉的办公室这一刻突然变得有些陌生起来,好像这里所有的一切都不属于我,宛如我是在梦境中一般。
在门口停了下来,仰看天上飘下的雪花,弥漫的雪花中,我突然倍加思念起远在那个未来世界的父亲母亲。不知那个世界现在是否也同样进入了冬天,那个世界是否也如这个世界一样寒冷,并且那空中依然有雪花落下……
深刻的思念里,一种异常深刻的冷将我紧紧包裹起来。这样一种寒冷里,我开始怀疑起我到这世界的目的——这陌生的世界,我的到来是否本身就是一个错误?而我的到来,对这世界究竟意味着什么,又或者这世界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
在门口站了很久,脑袋里的胡思乱想也一直没停过,直到觉得自己快要走火入魔的时候,我这才停下来。深吸一口气,让清新的空气在全身游走一遍,再将积在心中的那口污浊之气重重呼出,一身的清爽,整个人一下子好了许多。
关上门回到屋里,抱着一杯白开水,刚在火盆边坐下,胡玉儿就推门进来了。
“这鬼天气,下了一夜,也不见停。”胡玉儿一边掸着身上的雪,一边抱怨着。
看着胡玉儿,我笑道:“胡大姐这么早来,莫不是看这里没什么炭了,特意送了一些来。”
胡玉儿还记得昨天的事,听我这样说,脸一红,瞪了我一眼道:“先生是做大事的人,这种小事也放在在心上,莫不是成心要让我难堪?”
不知为何,看到胡玉儿那两道似嗔非嗔的目光,我的心竟没由来的一荡,昨天的那番自我告诫这一刻也不知跑到哪里去了。不觉中,我那目光就扫过胡玉儿细致的腰身,又滑过她那丰腴的臀部,最后又在那微微起伏的胸前停了停,而这时,一股火热突然在我小腹间窜起,瞬间就让我全身一片滚烫。
我心头一惊,赶紧收回目光。好在胡玉儿正专心地掸着身上的雪,并没有察觉到我的异样,这才让我稍稍心安了一些。
我为我刚才的那种异样而惊讶,“难道是因为这段日子压力太大的缘故?”我寻思着。
掸完身上的雪之后,胡玉儿在火盆前坐了下来。搓了搓手,胡玉儿瞅了我一眼。
“先生莫非有什么心事?”胡玉儿问道。
“倒没什么心事。”我不敢再去看胡玉儿,盯着火盆里燃烧的木炭道,“只是今天一大早到码头送张二哥,却没送到人,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胡玉儿还不知道张二是扶张大灵柩回乡,不以为意道:“我还以为什么事呢,不就没送到人吗,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要是有缘,下次见到,再补上就是了。”
“张大哥的灵柩也在船上,张二哥是扶张大哥的灵柩回乡。”我说道。
胡玉儿不说话了。
沉默良久,胡玉儿幽幽一叹道:“张大是个好人……我那相公也是个好人,为什么好人的命总是不长!”
“‘好人命不长,祸害遗千年’说的大概就是这个道理。”我苦笑道。
“你才祸害遗千年呢!”白了我一眼,胡玉儿说道。
“这一大早来这儿,肯定又有什么事,说吧,到底什么事?”我移开了话题。
“还不是为了沈家那座宅子的事。”胡玉儿道,“我想过了,现在正值冬天,生意比其他季节淡了许多,我们早一些签下契书,然后趁这段时间,好好将这宅子修补一番。等到宅子修补好,也差不多该开春了,那个时候正好开门做生意。我这一早来,便是想让先生去沈府把契书签了。”
“你说的我也想过,只是这大冬天的,人肯定不好找,就算找着了,工价肯定要比往日高出一大截,所以我想再拖一拖,最好能拖到开春。”我说道。
不觉中,以往被我叫顺了口的“胡大姐”竟被我省去,而我却没有丝毫的察觉。
胡玉儿道:“正所谓夜长梦多,要是那沈立经不起耽搁,把那宅子出租给了别人,甚至出手,到时候我们又得另找地头,岂不又要费事。”
想到胡玉儿在沈立家前后的一番表现,我问道:“我看你对沈立挺上心的,莫非你和他有什么渊源?”
“不许瞎说!”胡玉儿斥道,“不过是当初进京时,有段日子过得艰难,沈大哥和沈夫人帮衬了我一把,若没有他夫妻二人,我现在身在何处都不知道。”
胡玉儿接着道:“前段日子,沈大哥找到我,让我帮他把那座宅子卖了。当时你不是让我再找一处地方开酒楼么,我便带柳青上那里看了看,除了残破一些之外,其它地方柳青都很满意。于是我便动了心思,想帮衬他们一把,毕竟那是他家的祖业,用那等低廉的价格卖了实在可惜,而且宅子卖了就只能坐吃山空,到头来还是潦倒一生,便劝说他们把宅子租出来,这才有了之前的那些事。”
“那沈家到底是何来路,那样大的宅子,连酒青天这样的名器都有,你能和我说说吗?”我问道。
胡玉儿道:“你别看沈家现在这般落魄,可当初这沈家在这东京城却是显赫一时!说到沈家,就不能不提沈立的太爷爷沈伦。沈伦原在嵩县、洛阳一带讲学……”
一番讲述,我这才知道,原来沈立的太爷爷竟是赵匡胤黄袍加身以前府上的幕僚,按我看过的那些辫子戏里的说法,就是潜邸的人,好像李卫、年羹尧之与胤禛一样——连扁担倒在地上都不知道是一的李卫,最后也爬上了巡抚、总督的高位,跟着赵匡胤混的沈伦又差得到哪儿去?更何况在赵匡胤的府上,沈伦除了担任幕僚一职外,还负责替赵匡胤掌管府中的财货。
胡玉儿说了一大堆沈伦的官职,之前什么户部郎中,什么给事中,又什么转运使,然后又是什么户部侍郎、枢密副使,再什么中书侍郎平章事、集贤殿大学士兼管荆南、剑南水陆发运事,之后又是右仆射、左仆射之类的,直至开府仪同三司……
一大堆的官职,听得我整个人晕晕乎乎,别说是我,就是我那个世界那些拿了大学文凭的人,即便读的是历史专业,只怕也没几个人搞得懂这些官职到底是做什么用的。
晕晕乎乎中,作为一个来自未来世界的人,难免不腹诽几句,不就一官职吗,弄这么复杂有什么用,显摆还是咋的?
不过我好歹听明白了一样,那就是,这沈立的太爷爷也做过开封府的知府,虽然只是替赵匡胤的弟弟后为太宗的府尹赵光义在开封府看门。
这沈伦虽然长期替赵匡胤管账,可因为自身清廉,也没落下什么银子,就连沈立现在住的那处宅院,也是赵匡胤实在看不下去了,自己掏钱替他修的。
风光倒是风光,不过到老来,沈伦却被赵匡胤寻了个同僚犯罪没有及时察觉上报的由头,抹了一身的官职,给他弄了个丁部尚书的官让他去当。至于什么叫丁部尚书,怕也就只有赵匡胤自己才知道了,或者,连赵匡胤自己都不知道这究竟是个什么官。
也许正如沈立所说的那样,就是这沈伦不肯将赵匡胤一昏头赐下的酒青天还回去,便弄出那样的一个官名来恶心沈伦一把——“丫的,老子的心爱之物,你丫竟敢不还回来,老子就算不弄死你,也要恶心死你!”
或许赵匡胤当时就是这样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