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黄昏,湿润的空气中漂浮着一股泔水的味道。
勉强可以遮挡风雨的木屋一角蜷缩着一个小小的身影,夕阳透过残破的木窗投射在她身上,让她的轮廓看起来有些模糊。
一声瓷碗被碰倒的声音自门外传了进来,她的身体动了,紧接着她跌跌撞撞的往门口冲去,伸出脏污的小手大力拉开门,门外一只狗正伸着舌头舔着她少的可怜的晚餐。
“真是对不起,姐姐!”不远处的草地上站着一个与她年纪相仿的女孩,她将双手怯怯不安的绞在身后,娇小的面庞上露出歉疚的表情:“因为自良辰懂事开始父亲、娘亲就时常对良辰说,姐姐在七岁那年会离开我们,所以绝不能对姐姐产生丝毫感情……这样就不必承受与姐姐分离时的痛苦了。”说到这里小女孩露出拿着狗链子的手,眼睛蓦地变得冰冷,咧开樱红的嘴唇露出森白的牙齿,神经质的大笑道:“所以在这三年里的每一天,我们都在不停地不停地折磨着姐姐,大家都做的很好哦,完全没对姐姐产生可笑的感情!”
小小的身躯跪在被狗打翻的碗前,颤颤地伸出小手拿起最后剩下的半截发霉的馒头,被长发盖住的小脸上,没有丝毫血气的薄薄唇瓣无力的翕动着。
良辰伸出胖胖的小手,指着她手里的馒头,趾高气昂的喊道:“追风,那半个馒头赏你了。”
猎狗嗷呜一声,满是利牙的嘴里发出愤怒的呲呲声,突然它猛地扑向她,张嘴夺下她手中的馒头,扭头跑了出去。
暮风吹过,木屋四周疯狂生长的野草发出萧瑟的哀鸣。
一滴又一滴的泪水自她眼里落在了布满灰尘的地上,开出朵朵潮湿的花。
良辰伸出舌头,冲她做了一个鬼脸:“明天就是三年一次的浅间祭,到时侯接你的人就会来了,反正你就要离开了,给你吃也是浪费!”
离开?!小小的身躯剧烈的震了一下,她不明白,她与良辰究竟有什么不同,为什么父母要这样区别对待她们?这种生不如死的感觉……她抬起头仰望着高冷的天空,风疯狂的扬起她垂在脸上的发丝,露出那双空洞无物的眼瞳,若是一开始就没有出生在这个世界上那该多好?
空着已饥饿了三天的肚子的她慢慢睁开眼瞳,迎来了清晨第一缕阳光,她下意识的伸手挡住眼睛,阳光炽热的温度仿佛要将她整个人吞噬了一般。
“喂,死了没有?没死赶紧滚出来!”木屋外传来母亲捂着鼻子发出的嫌恶的喊叫声。
残破的门发出嘎吱嘎吱的磨耳的声音,单薄的身影像是秋天挂在枝头的枯叶,颤颤巍巍的走出门外。
“噫……”母亲厌恶的撇过头去,捏着鼻子指了指木屋旁的小河:“快跳进去洗洗干净。”
她抬起被长发遮住的脸,阳光下她的皮肤过分的惨白干枯,这不是正常生活的人该有的肤色,她就像被线操控的木偶般转身往小河走去。
“还在磨磨蹭蹭的干嘛?真是晦气!”母亲一脚踹在她羸弱的后背上,对着落在水里的她冷着眼居高临下道:“祭祀就快开始了!洗干净后赶紧到花厅里来,来晚了,又或是让老娘闻到你身上还有一丁点臭味,别怪老娘心狠手辣,真是的,这都最后一天了,本来老娘还想温柔点对待你……算了!”
目送着骂骂咧咧的走远的母亲,河水里的小身影开始脱掉身上褴褛的衣服,枯白的身上遍布着深深浅浅的伤痕,冰冷的河水漫过她的肌肤,有种令她心安的感觉,被母亲拥抱的感觉会不会就是这样的?她不知道,她从来没有被人抱在怀里过,或许就是这样吧,她曾看到过母亲拥抱良辰的情景,那时候母亲的表情柔和的就像这潺潺流动的河水。
慢慢地,河水浸没了她细嫩的脖颈,接着是干裂的嘴唇,再接着是坚挺的鼻子,有晶莹的水泡冒出水面,她缓缓合上双眼,静静感受着被细流拥抱的感觉。
伴随着一声巨大的落水声,一个人伸出大手狠狠揪住她的头发将她整个人拽出水面。
“喂,你个兔崽子,想死也别挑今天,养了你三年,就是这么回报我们的吗?”一个穿着华服的男人揪着她的头发将她拖上河岸。
是父亲!她瑟瑟的缩了缩身体,像是被逼到绝境的猎物般兢惧的摇了摇头。
“老爷!神社那边派来接巫女的神使就快到了。”一旁的老奴仆突然出声,她并不认为这个老人是为了救她,在这三年里,这个老人一喝醉酒就会边哭喊着死去儿子的名字,拿出皮鞭狠狠抽他。
“差点忘了!”父亲松开她的头发,露出狰狞的笑容:“啊,从明天开始就看不到我可爱的女儿了,为父心里真是寂寞啊!”
透蓝的天空下,喜庆的锣鼓声从远方传来,父亲转身望向远方,喃喃低语:“这么快就来了么!”
“还杵着干嘛?”父亲冲着一旁的家仆吼道:“还不赶紧带她去夫人那里!”
身体被人扛在肩上,在她上下颠倒的视野里,父亲的神情冷漠而无情。
这是她第一次来到这个叫花厅的地方,空气里有股淡淡的熏香,七年里,她目之所及之处只是小木屋那一方天地。
不远处,良辰肥嘟嘟的小手捏着一个圆圆紫紫的东西丟到嘴里,她曾听良辰叫那个东西葡萄,应该很美味吧,不过美味究竟什么?她也不懂,她的味觉只有发霉的馒头以及泔水的味道。
母亲拿起了剪刀,她的身体快于思考做出了反应,她将身体缩成一团,剪刀留在身体上的痛并未因为时间的流逝而忘记。
“别乱动!”母亲威胁式的低骂一声,锋利的刀刃落在了她的头上,发出冰冷的咔擦咔擦的声音,长长的头发落在了脚边,没有了头发的遮掩,她眼前的视野突然亮了起来。
“诶——”良辰拖了一个长音,双手托着腮,坐在椅子上晃荡着两个小腿:“姐姐真狡猾,原来生的这么漂亮,早知道良辰就毁了你这张狐狸脸了。”
长长的刘海被修剪成整齐的齐刘海贴在她白净的额头上,因营养不良而干枯的发尾被一根大红色绸带轻轻缚住,侍女拿起一旁的巫女服替她悉心的穿好,看着花厅里焕然一新的身影,母亲皱了皱眉,那副毫无血气的脸上让他看上去更像个精致的人偶,失去了人气。
“这副样子只怕会冲撞了浅间神!”侍女露出担忧的神色。
母亲沉默了片刻,转身走进房里,没过多久,她匆匆走了出来,手里捧着一个梳妆盒,拿出胭脂水粉,对着她脸上一阵忙碌。
“啊,真是个美人胚子!长大后怕是要不得了。”父亲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进来,眼里闪过一抹惊艳之色,在接触到自己婆娘的眼神时,急将视线撇开头低头咳嗽一声:“带她去后山神庙,神使已经快到门口了。”
后山,满山花开,星星点点,开满了整个视野,风里带着馥郁的花香。带她来的家仆叮嘱了她一声待在这里不要乱跑后就匆匆离开了。
她木然的跪坐在神庙外的蒲团上,空洞无物的眼神映出随风摇曳的紫色小花。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声陌生的叫声传来,这不是人类的声音。寻着声望去,但见在紫花丛中,一只雪白的小狐狸蹲坐在那儿,一双滴溜溜的大眼睛正滴溜溜的瞅着她。
“自刚刚起镇上就锣鼓喧天的,吵死人了,是想做什么?”稚嫩却极其好听的嗓音自半人高的紫花丛里懒懒散散的传了过来,像极了风吹过花丛的声音,这时她才惊觉在小狐狸身后躺着一个人,稀稀疏疏的花茎挡住了他的身影。
娇嫩的花瓣在风中发出优美的吟唱,湛蓝的天空上有流云缓缓流过。
草丛里的少年吐掉嘴里叼着的狗尾巴草,不耐烦的坐起身来,不悦的瞪着她:“喂,你是聋子吗?没听到本大爷在问你说吗?”
紫色的花瓣轻柔的贴在少年白玉般精致的脸上,看上去比她大五六岁的样子,许是被少年稀世美丽的容貌所吸引,连风都忘记了流动,她的时间一下子停止了。
是因为自己快饿晕了产生的错觉吗?那少年的眼瞳被紫花染上了醉人的色彩,流动着灵动的光芒。
少年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草屑,素白的衣袍上布满了暗黑色的血迹,被利刃划开的衣料里,隐隐可以看到血水凝结的伤口。
你不疼吗?她征征的望着浑身是伤的少年。
少年的唇角扬起一道漂亮的弧度,他纵身轻轻一跃,宛如一只蹁跹的白蝶般轻轻落在她身前,风扬起他的墨发散在花瓣零落的空中,俯下身将脸逼近她:“诶——”少年修长的指尖缠绕着一股淡淡的花香,穿过花瓣轻柔的落在她的左眼下,勾唇轻语:“这是滴泪痣!眼下一公分的位置,是朱砂点不出的效果,孤星入命,注定你一生流水,半世飘蓬,真是一个可怜的孩子!”